第六十五章 我就在你身后
看到他一片清明的眼神，秦霜这才察觉到，原来他早就知道老母亲已经过身了，之所以把她带在身边，只是不愿与她真正告别罢了。 “多谢萧爷帮俺埋葬了老母亲，您的大恩大德，张阿宝这辈子都记得——” 等窗外的大雪停歇，张阿宝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萧乾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雪停之后，随爷一起回山寨。”萧乾微阖着双眼，只回了这么一句，就靠着墙浅睡了过去。 张阿宝不敢吭声了，可期间，面对着秦霜，他却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吐不出来的话。 “王爷，有件事，俺、俺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入夜之后，缩在角落的张阿宝忽然开口道。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秦霜淡然地凝视着他。 “没、没啥，俺就是想提醒王爷一句，别下山.....”张阿宝顿了顿，又压低嗓音道:“不管怎么着，千万别下山。” 说完后，不等秦霜再追问，他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虽然不知道他话里的深意，但秦霜只当做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便不再多问。 次日一大清早，还在浅睡的秦霜便听到了波动长弦的响声，清醒过后，那弦音更是丝丝入耳，清晰极了。 开弓、射箭、瞄准靶子....那曾是他最熟悉的声音，仅是听着它，秦霜就觉得浑身的血，又变得温热乃至沸腾了。 “醒了？过来爷教你射箭。” 他睁开眼眸，就见萧乾束紧了墨色衣衫，手持锋利的长弓，站在木屋前方，对准了冻结的冰面。 男人的姿势很沉稳，他像一潭幽深的湖水，仿佛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引起他的丝毫波澜。 “汪汪——嗷呜——！”看着主人（爹？）意气风发的模样，萧二兴奋地跳起来，在萧乾身边转圈，给他加油助威。 “萧爷最棒——！萧爷最厉害——！”张阿宝见状，也拍着手掌，在旁边起哄叫好。 听见身后一人一狗的助威声，萧乾勾起唇角拉开了长弦。 “看好了。”他沉着嗓音，对准结冰的湖面射出了弦上的冷箭。 只看箭端裹着漫漫飘雪，伴随一声轰的巨响，顷刻之间，就把结实的冰面凿出个大窟窿。 “哇——” “汪——” 萧二和张阿宝都看呆了，他们俩大张着嘴，发出了两声震撼的惊叹。 “张阿宝，今日捕鱼的活计就交给你了。”远望着冰上的大窟窿，萧乾也很满意。 他收回弓箭，转头凝视着秦霜清冷的眉眼，满脸都写上了“夸我厉害”的字眼。 男人只会在自己喜欢的人眼跟前幼稚，秦霜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无奈身边有人，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夸，只好轻声道:“是射的不错。” 萧乾听了，也不在乎他回的平静，便朝他伸出了手:“走吧，打猎的活儿，爷和你一起干。” 什么一起干，听着他不着调的说话，秦霜没法子反驳，只有起身披上氅衣，被他稀里糊涂的带到了深林里。 “爷会站在你身后，以防你伤到自己。”走到山林深处，萧乾便把弓箭递给了他。 秦霜低垂着精致的眼睑，一时不敢触碰那支弓箭。 那是他过往的全部骄傲，还有被血腥的摧毁后，一度想要放弃的深痛。 “试试吧。”萧乾像个教授功夫的武师那样，握住秦霜的手，引导着他把冷箭架在了明弦上。 “腿要分开一点，上身前倾，不要怕.....我就在你身后。” 察觉到秦霜的紧张不安，萧乾用膝盖抵住他的双腿，支撑着他轻轻摇晃的身体。 “看准了，前面的那棵树，正中心，用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别怕。”他为秦霜指了指不远处的树干。 “把它幻想成你的敌人。”萧乾的声线蓦然冷了下来。 “不要.....！萧乾，本王、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秦霜闭了闭眼，嗓音微微发抖。 “你能做到。”萧乾沉声呵斥住他的话，带着他拉开了长弓:“做给我看。” “不要.....不——”秦霜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他的手腕骤然剧痛，眼前也浮上了蒙蒙血雾，那种疼痛时刻都在提醒着他。 你是个废人——！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他是废人了.....他真的好想告诉萧乾，自从被斩断手脚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在妄想、奢求自己还能拿起弓，提起剑.... “我真的.....做不到.....”秦霜绝望的闭上眼，扔掉了手里的弓箭。 “秦霜，看着爷的眼睛。”萧乾猛然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我们再试一次，好吗？” 男人的举动虽然粗暴，但他的嗓音却无比温柔，耐心，仿若把人精细地捧在手心……安抚了秦霜的惧怕。 在萧乾期许的目光下，秦霜抿起唇迟疑许久，终究是捡起掉落在地的弓箭，对准了不远处的枯树，慢慢拉开了长弓。 触碰到长弦的瞬间，秦霜的身体忽然变得十分僵硬。 “别怕。”看到秦霜如此紧张，萧乾稳稳地握住他的手，用温热的胸膛紧贴他的脊背，把左腿顶进了他的双腿间。 他像一个岿然不动的战士，稳如泰山的守护着怀里的人。 “慢一点.....食指的力度要稳，若是碰到敌人，便要对准他的膝盖，射中这里.....”他话说了一半，忽然用膝盖顶住秦霜的后膝，哑声道:“这里很脆弱，一旦射中，会很疼，就算是七尺男儿，也要疼的跪下来。” “唔呃——”后膝忽然被这样顶弄，秦霜不由得低叫一声。 “还有这里。”萧乾的膝盖上移，又抵住了他的大腿部:“一旦射准，顷刻之间便会血流如注。” 他的动作很沉稳，语调慢条斯理，风轻云淡、不沾染一丝血腥。 本来是生杀予夺的大事，在他口中就像吃饭饮水般平常似的。 秦霜是真的撑不住了，男人挨得很近，炙热的温度，烫的他脸色绯红，一个不留神，就射出了手里的箭。 只听“锵”的一声响，锋利的箭端带着凛冽的含义，深深的扎在了树干上。 “射的不错。”萧乾走过去，拔出那支纤长的箭羽，看向气喘吁吁的秦霜赞扬道。 用尽全力射出长箭后，秦霜的手腕疼的几乎麻木，但看到萧乾赞许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身上的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只要萧乾能专注地看着他——旁的事情，都算不了什么了。 “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男人很快就从树边返回，把箭递到了他的眼前。 虽然很在意他的看法，但秦霜的后背已疼出了层层冷汗，实在无法射出下一支箭了..... “你射的很准，就算很久没有拿过弓，也很漂亮。” 萧乾用深沉的双目盯着他，又说了“漂亮”二字。 其实从年少初见、这人还是个白白的小团子时，他便觉得他很漂亮。 只不过，秦霜的漂亮却毫不柔弱，即便他还是个小团子、被人打的遍体鳞伤时，都不曾掉过一滴泪。 他的美是明艳的、倔强的，也是能与自己相抗衡的。 听闻他的夸赞声，秦霜慢慢垂下眼，脸有点红了。 “我.....本王身上疼.....”不能明面拒绝，他就开始施展怀柔对策，隐晦的说一下自己累了。 看到他含羞垂眸的样子，萧乾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多年前，在秦府见到他的那一刻。 “明日再练好不好.....”见男人望着自己出神，秦霜不知他在动什么心思，就补充了一句。 他这副柔软轻怜的模样，自然是激起了萧乾内心无限的保护欲。 可保护欲是一回事，教导他保护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萧乾已经心如鹿撞，却依然要装出最严谨的武师模样，沉下脸道:“不许撒娇，天没黑之前都要接着练。” “你....！你得寸进尺。”听他回绝自己，秦霜既气又羞，用十分懊恼的表情瞪着他。 那表情似是在说“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折腾我。” 萧乾对他的怨气熟视无睹，又指了指枯木融雪的树林:“看到了么？那里有一只鹿，射中了的话，我们今晚就吃烤鹿肉。” 说这话时，他眼底泛着兴奋的光芒。 平日里，萧乾最喜好的就是外出打猎。 但近日山寨事务繁忙，没闲工夫出寨，他也就放下了外出闲游的心思。 在山寨憋了这么久，眼下终于能大展拳脚，他自然会兴奋不已。 秦霜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只身形高大的棕鹿在林子里游走，它走的很慢，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林子里另外两个人的存在。 萧乾难得有这么兴致勃勃的时候，他也不好扫对方的兴，于是只好拉开弓箭，对准了那只野鹿。 只听“咻——”的一声，秦霜手中的箭一下从弦上飞了出去，一头扎在了野鹿旁边的雪堆里，还“啪叽”的断掉了。 野鹿闻声而跑，影都没了，萧乾的烤鹿肉也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