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陈晟 痴儿不了公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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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了,此后你是死是活、是生是灭,都看你的造化了。” 承接上文,只说那亲信最后看了一眼婴儿,终于不再犹疑,转身决绝地离开了。 这可怜的婴儿自从来到这个尘世,还没有喝过一滴奶,便被放弃到荒郊野外,太阳落山之时,空气渐冷,他肚子又饿,只好呜哇呜哇地大哭起来,打从出生起便忘记哭的婴儿,此时豆大的泪珠却从他眼中滑落。 他哭得声嘶力竭、他哭得肝肠寸断、他哭得撕心裂肺;不过,很可惜,他已经被完完全全地放弃了,从出生起这个世上便没有人爱他。 渐渐地,他哭累了,连小小的泣音都虚弱无比。 又饿又饿的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绝望,然而,幼小的他不知道更绝望的事情还等在后头。 月黑风高的野外,响起了轻轻的沙沙摩擦声,夹杂着偶尔几声零星的嚎叫声,几只觅食的野兽听到了声音,闻到了鲜嫩的肉/味,一路精准地寻觅到了此处。 它们将他围成了一圈,彼此对峙着,谁也不肯先上前一步。 忽然,一只狼摇着尾巴警惕地靠近了他,它轻轻地嗅了嗅婴儿的气息,张开了血盆大口…… 然而,也许只是上天可怜他,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只狼并没有打算吃他,只是……打了个哈欠,然后它迈着优雅的步伐跨坐在婴儿身上,将自己的**靠近了他的嘴,示意他尽管吃。 这竟然是一只仁慈的母狼!! 婴儿靠着生存的本能,狼吞虎咽地大口吞咽起来。 咕咚、咕咚、咕咚…… 这婴儿以狼奶为食,撑过了为人的首个日夜。 几头母狼兴许刚得了狼崽儿,本是出得洞来为崽子觅食,但到嘴的肉任他飞了,何也?无他,幼崽这物,毫无威胁之力,连野兽也难以升起警惕,且几只小母狼初为母亲,不过哺育了两月狼崽,这般见着幼崽,虽是别家物种,但母性已被诱发,故而散发慈悲之心,这落难皇子因此捡了一命。 此为缘法!何其妙哉! 婴儿吃了狼奶,身上便沾染了狼气,几母狼相视几秒,忽然跃出一只远去了,走出一只趴在婴孩身边,权作为温暖之用;不过盏茶功夫,那只母狼叼着破毯子回来,三狼合力将幼崽拱到其上,又合并叼着拖回洞了。 狼洞一向隐秘,潮湿又温暖,虽有些腥臊之气,却已足够保暖。 且说狼崽子们嗅着肉味儿爬出来,刚张开牙齿想咬,都被母亲龇着牙凶回来,几次尝试不外如是,终于认清此为不可食之物;狼母方才放心钻出洞来狩猎去了。 此后,这流着皇族血脉的婴儿,挤在阴湿的洞里与狼崽抢奶吃,也啖生肉,也饮生血,茹毛饮血,不知熟食,不懂言语,不会羞耻;光阴荏苒,这孩子长大了。 他与野兽为伍,一晃就是小十载光阴,彼时天上星象偏折,一星耀出。 黑风岭中黑风林,本处万山环列,易于哨聚,又值水旱频仍,民穷财尽,人心思乱;狼孩与狼群,因着地盘,遇了一群土匪。 两者狭路相逢。 土匪们啧啧称奇,只见群狼中夹着一个赤身的小孩儿,四肢着地,披散着头发,喉咙中发出呜嗷呜嗷的低吼声,正冲他们龇牙咧嘴呢。 巧的是当时这帮土匪的头子陈宏,出身青龙国,因新君荒淫无道,苛政纷起,筹捐增饷,民穷财困,难以度日,则率众揭竿而起,大骂国主道:“皇帝老儿!老天是瞎了眼了!你生活糜烂,重用奸佞,残害忠良,奴役百姓,老子不跟你混了!” 无独有偶,朝廷上那些个三代老臣,有耿直不屈者撞柱冒险死谏,也有潇洒任意者上书归还官帽,形容龙皇为“渊鱼丛雀者也”! 何为渊鱼丛雀?这位老臣引用的是: “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回归正题,这陈宏是个起义的农民,眼看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久不得子,也是心急;在外游荡几年,虽找了不少女人,但俱无所出,日日盼着能得个孩子继承衣钵,这日看着这狼孩儿龙精虎猛的,身康体健,就起了惜才之意,众人明火执仗、本待引火烧狼了,匪头忽然把手一抛,意思是计划终止。 其中一个扎着方巾的清矍文士,在马上探身与旁人笑着耳语道:“老大这是看上人家了。” “看上谁了?哪儿有漂亮姑娘了?!”虬髯大汉瞪圆铜铃似的环眼,声如洪钟。 文士笑着指向那狼孩儿:“我说,那孩子不久将成为你的小老大,你信也不信?” “俺不信!”大汉不屑地一撇头,从鼻子中哼出一口气,吹动得他嘴唇周围的胡子动了动,“老大是老大,是折服过俺的!俺这一生只服老大!他要想当俺的小老大,得先打败俺再说!” 头戴方巾的只是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子,他捋着长须说: “依老大之意,自是盼着自局促处创兴、于周全时转晟。晟亦有兴盛、旺盛之义,又谓之‘光明炽盛’,昂头冠三山,俯瞰旭日晟。不如就叫陈晟罢!” 陈宏向他投去欣赏的眼神:“张先生说的好啊!” 有了这一出插曲,起义军们全数撤退,也念着这群畜生的善举,饶他们一命;当晚,狡猾的土匪们趁夜烟熏狼洞,狼群奔溃而出,一片慌乱,狼孩儿亦烟灰上脸、以手掩面,他们一手将沾了蒙汗药的汗巾子捂住其口鼻,将他连夜偷了来。 翌日,小孩儿醒后,处于陌生的地方的他急忙伏于地上,又急又怒,用爪子挠地,又发现身上裹着什么碍事的东西,用爪子和利齿撕咬。 有守门者听到动静,连忙传唤陈宏。众人聚集于此,陈宏授名为陈晟,除文士张文远,余者俱惊。 日下,广翼潜入,与陈晟切磋了武艺后溜出;其他人也亦悉心教导,下至衣食住行、上到咿呀学语,他们虽为匪类,打家劫舍,然因龙皇暴政,所劫之人事出有因,皆非不义之财,见此痴儿即念起家中幼子,自身所长,都倾囊相授。 转眼便是几年寒暑,陈晟不仅出落得英俊挺拔,且与众匪类甚是熟稔,称兄道弟,勾肩搭背,无半分违和。何也? 无他,唯用爱感化,水磨工夫而已。 陈晟独有一习性不同,夜中目视湛然若白昼,且对月呼嚎,多有众狼跟随嗷呜;待得那一批哺育他的母狼死绝,复不再嚎叫。 —— 这陈宏虽是个糙老爷们,但对待陈晟是真的不错,几乎把他当成亲儿子养;陈宏年过半百了,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他心知自己命中无儿无女,眼巴巴地望着陈晟继承他的起义大业,不说推翻他*妈*的青龙国王朝,也要带领兄弟们吃好的喝辣的,走向未来一片光明的康庄大道。 他们定了黑风岭为基地,最爱劫镖抢劫,尤其是膘肥体壮的富商和脑满肠肥的奸臣们;也四处漂泊,四海结交兄弟,收容那些被官兵迫害的、走投无路的、不得不落草的可怜兄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声谈笑,这日子过得也算充实快乐。 这一年皋月,风调雨顺,唐人白居易曾赋诗来形容此间场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若按青龙年号计,是元盛二十四年; 若按玄武年号计,则是天宝十一年。 今年本无不同,兄弟们嘻嘻哈哈地调侃着少当家的:“晟子,桃花运来了哈!那妞儿长得真正点哪,还是个官家小姐……” “你看那小妞儿的眼神,少当家一句话,我看她都能当场跟我们少当家走……” “事……以身相许,你个盲流子,是以身相许!” “对对对!那些个话本子里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哎呀,兄弟我什么时候能有这艳福啊!” “你想也别想了,咱晟哥儿能被人小姐看上,是因为长得帅啊!” 七八个人哄笑着围住他,满脸猥琐的笑,都来打趣他。 “去去去!都一个个闲得没事、跟这儿取笑老子是吧?当心你的屁股!” 陈晟笑骂着踹了他们的屁股一下,“滚滚滚,都滚!正事儿不干,看看有没有委托去!” “少当家的,来活了!是只落单的肥羊!” 一条汉子忽而从远处奔来,嘴中喊着什么,“从玄武方向来,跟个弱鸡似的,俺一只手都能拎起来!已经绑得结结实实了!” 众人闹哄哄地又围过来,仔细看他身后,有两人大摇大摆地抬着根杆子,而杆子上倒绑着个愁眉苦脸的倒霉鬼。 广翼立住手一指:“人在这儿了,他的行囊也在这儿了。” 行囊已解开,陈晟大大咧咧地伸手一捞,都是些破书册绢帛,还有笔墨纸砚、几张画儿;另一袋子倒搜罗出些银子财帛之物,够一众弟兄几天吃食,其中竖着一个悉心包好的长盒子,他意兴阑珊地,正要解开那盒子上的绳结,那瘦弱的人质忽然哭嚎起来: “求求你们了……土匪大哥,那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其余的你们拿走,我绝不报官,只留下这物什给小的罢!” 他原本并无太大兴致,可这“小鸡仔”异常得态度,让他重新燃起了兴趣:“哦?这里装的是什么?” 倒霉鬼不情不愿地说:“没什么,就是一张画儿。” “原来是……画——啊,”陈晟故意拖长音调,“你是个画师?还是这里是什么皇帝老儿赐你的名画?” “也……就是吧。”倒霉画师含含糊糊地道。 “跟老子这儿打什么马虎眼?”陈晟冷笑一声,狼眼一眯,面目就变得狠厉起来,手下们得他的授意狠狠地打了几下画师,在画师一惊一颤的呼痛声中,他解开了神秘的长盒子。 他攥紧卷轴,用手用力一抖,那画中之人便徐徐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位不过十岁的小少女: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她微微垂首,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水墨丹青般的墨发如瀑、轻柔地散落在他的肩背、前胸和臀后,迤逦妖娆地倾斜下来,当真是花容月貌出水芙蓉。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底落下淡淡的阴影,羞怯地伸出一只洁白纤细的小指尖,正好托住了一瓣淡粉的花瓣,粉嫩欲滴的唇瓣微微嘟起,仿佛要在上面落下轻柔的一吻。 此画采用不同流俗的浓墨重彩,高对比度,栩栩如生地刻画了鸢时赏花的少女。 什么是悸动? 青年陈晟不禁屏住了呼吸,沉淀了二十年的心忽然在胸腔中剧烈的跳动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在一点,让他难受得想爆炸。 他没有什么文化,此时唯一能勉强想到的,与此相配的诗句就是——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再难得。 这一刻,他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拥有这少女的冲动,有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他耳边呐喊:我要她!我要她!我要她! “她是谁?!”陈晟激动地揪住了那个弱鸡画师的衣襟,几近嘶吼地问,“快告诉我她是谁?” 虽然自己被粗鲁地对待了,但从这个强壮得跟个小牛犊子似的青年涨红的面颊,他就知道……完了,又一个疯了的,画师怜悯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道:“她是玄武国当代最小的公主——九公主。不谢。” 他恨这个人抢夺自己的珍宝,又叫人围殴自己,既如此,那么谎报性别也就不算什么了,索性大家一起毁灭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