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花落人亡两相思（完结）
“小枝，我要死了。” 他坚定的眼神止住了白意枝想要反驳的自欺欺人的话，接着说道，“我还想看你跳舞。为我起舞吧，小枝。我会一直看着的。”最后一次了。 白意枝无声地流着泪，默默点了点头。站定就匆忙开始起舞，由于缺乏酝酿又情绪不稳，跳得磕磕绊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优雅端庄。 可大约是清楚的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发挥越来越好，舞动得越来越流畅优美。只是这段舞变得很长很长，仿佛这样就可以延长那个人的生命一般。 即使她穿的只是普通的现代装，依旧可以舞得美若天仙。这舞带着绝望的凄美，有着惊人的美感。 如果我一直跳下去，你会一直看着我吗？ 弥留之际，顾世安的一生如走马灯般在面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他与白意枝的初见。 那时，一个美丽得不似凡人的少女在巷子阴暗的角落无声地哭泣。他难得地起了怜悯之心，担心这么晚了她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会遇到坏人，于是走过去询问她怎么了。 她只是哭，并没有搭理他，对他的靠近无动于衷。 他这才注意到她衣衫有些凌乱，露出的部分皮肤上有青紫的痕迹，顿时明白了她遇到了什么。 也是，像她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如果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最容易遇到这种事了。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成为被父母遗弃的孤儿，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那时候，他最渴望的，就是一个温暖的拥抱。 于是，他俯身下去，抱住了她。 察觉到女孩的僵硬，他用一生中最温柔的声音说道，“当我一个人躲起来哭的时候，就想要这样的一个拥抱。” 女孩久久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突然回抱住他，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他没有再说话。温香软玉入怀，他没有起任何旖旎心思，有的只是对怀中人的怜惜。 “谢谢你，你的名字是？”白意枝哭得差不多了，终于回过神来，松开了手，离开他的怀抱。望着眼前俊朗阳光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礼貌地问道。 他看到了少女的一双明眸，形状很美，即使哭过红肿也无损它们的美感。那双他以为会染上绝望和仇恨的眼睛，居然依旧清澈如初，令他无比惊讶。 顾小三感受到少女真诚的感激，愣了愣，下意识就要说：“顾小……”终究觉得这个诨名不妥，上不得台面，犹豫了没多久就很快接上，“……世安。我叫顾世安，很高兴认识你。” “顾世安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之前失礼了，不好意思。真的很谢谢你。”白意枝似乎并未察觉到不对，很自然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激。 为什么情急之下会顺口说自己叫顾世安呢？现在想来，大约是―― 愿你一世安稳，无忧无虑。 顾小三是个骗子，但是顾世安，只是白意枝一个人的顾世安。 他想，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了吧。 只那一眼，终生就沦陷了。心甘情愿地沦陷在那个美丽又忧伤的女孩，哀婉动人的眼波里。 “最后，还是害你哭了呢……明明说过要保护你，不让你再有机会哭泣的。”顾世安喃喃道。 “最后，还是骗了你。对不起……” 在顾世安闭眼的那一刻，白意枝精疲力尽，支撑着的一口气瞬间消失殆尽，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你要骗，就骗我一辈子啊。 “顾世安，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白意枝将他软下来的身子紧紧抱住，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依旧无法抑制住自身的颤抖。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白意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能感觉到生命在怀中不停地流逝，无法挽回。 顾世安却如回光返照一般睁开了原本沉重的眼皮。他几乎没剩多少力气了，只是贪恋地看着白意枝的容颜，看着她为他流下晶莹的泪水，看到她眼中深深的恐惧和痛苦，突然觉得，就这么死了吧。 就这么死了吧，他已经死而无憾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甘心呢？为什么还是想要更多？他还没有和她约过会，他还没有对她表白。他还想要保护她，他还想要和她在一起。 他千言万语埋在心中，却终究没能把话说完：“不要爱上……” 不要爱上谁呢？那些男人吗？那些杀害了顾世安的凶手！ 白意枝已经无力去想那么多了。 她在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了声息的那一刻，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消失吧，一切都消失吧。 她为什么不早点消失啊！ 醒来看到的是卫迟担忧的脸。 “阿枝，你昏迷三天了。”医生说她根本不愿意醒来。 白意枝当然不愿意醒来。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消失了。 可是，并没有。 为什么还没有呢？ 良久，白意枝淡淡道： “你们一个个都在告诉我顾世安是什么人，强调他是个骗子。” 白意枝的嗓音很是沙哑。 她垂下头，任由滑落的发丝遮住她眸中神色，“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爱他啊。我宁愿他骗我一辈子，只要他活着。” “他死了，我也只爱他。”淡淡的声音重复着不容置疑的事实。 “那只是你看到的他！他骗了你，骗了你啊！他只是一个叫顾小三的骗子而已啊！”卫迟不可置信地叫道，神色带着显而易见的疯狂和痛心。 “可是，他就是骗到了我的心。他对我很好，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好。我相信他。我愿意被他骗。”白意枝抚摸着手腕上的莲花手镯，痴痴道。 所以，为什么不能再骗我一次呢？顾世安，你不要死，好不好？这是骗我的，对吗？ “我把我的身体给你们，所以，让我把心给他吧。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他坏话了，好吗？世安，知道了又要不开心了呢。”白意枝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如同冬天的阳光，明媚灿烂，却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莲花手镯当然是顾世安送给她的。 两人一起去景区玩，走到卖纪念品的地方，顾世安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镯子。 “这只莲花手镯，我觉得很适合你，所以送给你。”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顾世安一脸坦然，眼角露出一缕期待和紧张。 “莲花再怎么出淤泥而不染，也还是出于淤泥之中的。就像我一样，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早就污秽不堪了。” 白意枝沉默了很久，还是淡淡地说道，只是神色多少有些黯淡。 顾世安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任何不妥，反而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道：“可世上就是有人只喜欢莲花啊。” 白意枝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属于那个人的温暖，她仿佛能听到胸腔深处的，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想，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动一次心，那么她只愿那个人是顾世安。 “看到我身边有了别人，你难过了，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卫迟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只得到了白意枝漠然的眼神。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她为什么还没有消失呢？ 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眼前有人在说话。 他还在看着她。 用那恶心的黏腻的视线。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啊，我只是在想，你若是早点有别的喜欢的人，顾世安是不是就不会死了。”白意枝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有些甜美的笑容，分外天真。 “顾世安顾世安，你的心里一天到晚都只有顾世安，即使他死了都忘不了他！我又什么不好的？！这么多年，是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看我一眼呢？！”卫迟感觉自己被一大桶冷水彻头彻尾浇了个透心凉，说不出心里五味杂陈都有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被揪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你把和我关系好的人都赶走了，所以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人一直在我身边。你觉得我该感谢你吗？” 白意枝并不在意卫迟刷地惨白的脸色，自顾自说到，“赶走那些人倒也没什么，可是为什么，你要夺走我的顾世安呢？” “顾世安是我唯一喜欢的，唯一爱的人。即使他死了，我也只爱他。” 白意枝喃喃自语，眼神迷离，不知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嘴角露出了恍惚的甜美微笑，美得出尘。 卫迟呆立在原地，神情痛苦挣扎。一旁的卫遥和卫逦脸色也不好看，只是卫遥平时面瘫惯了不显，卫逦那张妖孽的脸蛋阴沉起来格外骇人。 卫遥看看他，看看卫迟，看看白意枝，最后叹了一口气，道：“顾世安死在白意枝对他印象最好最深刻的时候，所以在白意枝心中，他成了无可替代的最完美的存在。就这么让他死了，反而便宜他了。”有点，不甘心啊。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卫逦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卫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看到那个银色莲花镶帝王绿翡翠荷叶的发簪，不期然就想起了白意枝，越想越觉得会很适合她。一时间仿佛鬼迷心窍，想要拍下这只发簪的愿望分外强烈。 只是当他在其他人竞争一段时间后猛然提出了一个高价，满心以为就这样成了的时候，一道淡淡的熟悉声音响起，报出的价格又高了一大截。 卫逦不甘示弱，对方也接连反击。最终簪子被炒出一个天价，卫逦竞拍成功，只是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用阴冷的视线扫了一眼宋溪云，只见对方同样挑衅地回了他一眼，仿佛在嘲笑他的亏本。的确，以他自己生意人的眼光看，这笔买卖确实不值。但他乐意，即使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钱是他赚的，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大不了日后生意上再赚回来就是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花天价买回来的簪子，白意枝只是简简单单扫了一眼就拒绝了，还是他强塞给她的。而顾世安，只是从路边摊买了一个小小的向日葵发卡，她却满心欢喜地接下，当即就戴在了头上。 卫逦觉得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很不舒服，很难受，很想发泄。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杀了那个讨了她欢心的顾世安。 以他的身份和性格，这样不识相的心中有人的女子应该不去也不屑理会。他那么优秀，人中龙凤，见过的各种各样的美女多了去了，想爬上他的床的不知凡几，何苦吊死在一个小小的白意枝身上？ 可是他，就是忘不了她啊。 忘不了她澄澈一如往昔的眼眸，忘不了曾经她在他身下的辗转低吟，忘不了……她的微笑。 那是一个下午，她来家里找卫迟玩。看到他，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友好的可爱的微笑。 “你是卫家的哥哥吧。我叫白意枝，来找卫迟，打扰了。” “卫家哥哥，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卫迟他不在啊。……那么，再会了，很高兴认识你。” 那么纯澈，那么干净，那么洁白。 只是，已经见不到了吧，那个时候的白意枝。 白意枝疯了。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她把卫迟当成了顾世安，成天对着卫迟顾世安长顾世安短的，露出很温柔很温柔的笑容，仿佛他真的是她的顾世安。 卫迟痛并快乐着，喜的是白意枝对他露出久违的笑容，悲的是白意枝完全把他当成了替代品，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她会说，顾世安你为什么在喝咖啡啊？你以前跟我一样喜欢果汁的。 她会说，顾世安你最近都不给我讲有趣的事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还会说，顾世安，我们之前约好了，要一起去美术馆看画展的，你不会忘了吧？ ……… …… … 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顾世安……全他妈的是顾世安！明明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这么阴魂不散？！为什么白意枝就是忘不了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他有时候气急了也会大叫，“我不是顾世安！顾世安已经死了！你别再想了。” 然后他就会看到白意枝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吐出冰冷的话语，“你骗人。你不是顾世安，我要去找我的顾世安。” 他慌忙制止她离开的脚步，可白意枝拼命挣扎，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 “你不是顾世安，我要去找我的顾世安。” “你不是顾世安，我要去找我的顾世安。” “你不是顾世安，我要去找我的顾世安。” ………… 最终都是以卫迟承认自己是顾世安告终。 然后白意枝会微笑地看着他，说：“我就知道世安你又开玩笑捉弄我了。世安怎么会不是世安呢？” 每当这时，卫迟都会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允许你再这么折磨阿迟了。”卫遥冷眼看着貌似一脸茫然的白意枝。 卫迟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女人，却完全碰不到她的心。她的心思很清楚，满满当当全是顾世安。所以这个月里，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看得他这个忙于公司的事务的大哥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白意枝依旧似乎听不懂的样子，只是看到他冷峻的脸色有些紧张，“世安在哪里？我要见世安。你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 卫遥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可白意枝始终一个劲地在问世安在哪里，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 卫遥最终叹了口气，想到卫逦一反常态地表示为了卫迟着想把白意枝给他的要求，只觉得头更疼了。 他这两个弟弟，都自求多福吧。 他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 一个看似再寻常不过的夜晚，蔚子乔也偷偷地跑过来看她。 卫家的防卫安排很严密，但底下的人并不那么尽心。 一味地看着一个疯了的女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长此以往……多少尽忠职守的心都会被时间消磨殆尽。 几乎没人知道，蔚子乔和她还有交集。 那是一切罪孽开始没多久的时候。 不良少年们的罪行没多久就暴露了，包括蔚子乔在内，涉事的所有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半死不活。 其他人都沉默地爬起来，陆续离开了。他们的同盟也就此解散。 只有蔚子乔狼狈地倒在地上，一直不离身的眼镜摔落在不远处，却已无心去捡。 ——他甚至不愿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保持着倒在路边的姿势。 原来，原来他们辛苦经营的一切，在卫家面前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至始至终，他们都只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不知道这么沉默地趴在冰冷的地上多久。周围稀疏几个人来去，没有人理会他。他也不在意。直到，一双漂亮的黑色皮鞋停在他的眼前。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依次看到镶着蕾丝花边的白色长筒袜，英伦风格的红色格子百褶裙，干净整洁的白衬衫，系得端正的红色蝴蝶结领结，以及一张精致漂亮得过分的面庞。 那是多么熟悉的脸庞啊，只是那样平静从容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更熟悉的，是她痛苦、悲哀、绝望的表情，或是沉浸在情欲里堕落的模样。 若是他们几个轮奸她的事暴露，只怕不只是他，他们四个都会被打死，甚至鞭尸的吧。卫家人那么在乎她，只是他们和她走得近些，就不再容忍他们的小动作了。如果知道了那事，只怕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这么惨，你满意了吗？还不解恨的话，你尽可以把那件事告诉他的。反正，我们也无所谓了。”蔚子乔望着如同高高在上的公主一般的她，笑得温和，只是眼底一片苍凉死寂。 白意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安静地听他说完，突然弯下腰，捡起了他的眼镜，替他戴上。 “这算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吗？”蔚子乔面上的笑僵了僵，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露出了嘲讽的语气。 “站起来。”白意枝很快站起身，冷冷道。 “我不要。别管我。”蔚子乔语气也不好。 白意枝懒得跟他废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扯了起来。蔚子乔猝不及防被拉了起来，一时没站稳，跌在了她的怀里。他的头，触碰到了她饱满的乳房，他曾亲手抚摸过那对玉峰，甚至还亲口舔过它们，还记得那羊脂美玉的温润柔腻。只是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一生都无法将她从自己的心尖上拔除了。 白意枝没有推开他，不仅没有推开他，还伸手抱住了他。她的怀抱香香的，暖暖的，让人安心，让人想哭。 “我在最痛苦的时候，也希望有个人能救救我。或者，给我一个拥抱。可是，没有那么个人。”蔚子乔的身体彻底僵硬了，他的心灵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极致的震撼。 “我不会原谅你们，但也不会恨你们。” “不要痛苦，不要绝望，不要放弃。因为，你们不配。” “我想说的，就这些。再见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们。我也是有脾气的。”说着，她松开怀抱，毫不犹豫地离去。 蔚子乔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他的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前所未有地快。 他想，这一刻起，他大概也许可能……爱上她了。 即使没有爱上她，这辈子，也必定不会忘记她。 毕竟她是……那么美好的人啊。即使曾经堕落黑暗，依旧比任何人都耀眼。比任何人都艰难地活着，却比任何人都光明磊落。 言归正传，蔚子乔费劲千辛万苦潜入，只是想看看她。 而在看到她之后，或许是心疼，或许是不甘，鬼使神差地，他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顾世安？” 他本来没期待得到回答。 “他是唯一一个，不曾蔑视我的心的人。” 唯独这个问题，她不想错过回答它的机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