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木俑（水仙攻登场）

    头顶是黑色的钟乳石岩壁，昏暗的火光跳动着，变换的光影将奇形怪状的石头照射得如同有了生命，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怪物，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顾青玄意识昏沉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最后的记忆里，他被偷袭劫走，在重阳子的默许下被长生道长带回了丹鼎派“讯问”。

    寒意刺入骨缝，浓重的药草气味涌入鼻端，顾青玄努力通过麻痹的指尖摸索着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是被浸泡在一汪冰冷的药液里。

    脚步声响起，一张消瘦凹陷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长生道长见他醒来，桀桀笑了几声：“你居然醒了。也好，正好能看着自己是怎么成为傀儡的，这可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的殊荣。”

    说着，他扯住顾青玄的发根，将他拉着半坐起来。顾青玄这才看清了整处洞窟的全貌。

    洞内爬满了藤类植物，石壁上被掏出了很多半人多高的凹陷，里面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暗沉沉的看不分明。除了他所在的药池，不远处还有一张石台，上面放着一具真人大小的木俑。

    见顾青玄的视线落在那具木俑上，长生道长得意地道：“你看，那就是你的新身体。等我将你的魂魄转移到木俑上，顾青玄就将成为过去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傀儡。”

    松开手任由顾青玄倒回药池中，长生道长眼中闪着病态的光，举着手中的火把在洞中悠然漫步：“至于你的肉身，放心吧，我会将它妥善保存起来的——作为一个漂亮的装饰。”

    随着火光的移动，洞壁上的凹陷处被一一照亮。顾青玄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瞳孔放大。

    石壁里半跪着一具具保存完好的尸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敛眉闭目，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但配着那干枯发青毫无生气的肤色，却显得越发瘆人。

    不知这长生道长从何处习得如此妖邪的法术，若真被抽魂夺魄，制成毫无自主意识的傀儡，简直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

    顾青玄努力调动灵力，想要逼出蛇毒，夺回对身体的控制，可不知那蛇毒有什么玄机，所有力量竟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长生道长走回到药池边，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地上的油槽。火苗顺着灌满桐油的凹槽窜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阵法。

    药池中的药液逐渐蒸腾出雾气，将顾青玄缠绕其中。大量充满药味的雾气被他吸了进去。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头脑越来越昏沉，身体却仿佛越来越轻。

    有两股力量拉扯着他的意识，一股要将他扯离本体，另一股则在竭力坚守。僵持了数息，突然似有什么东西被扯得脱离了他的身体。

    雾气冉冉上升，长生道长挥动拂尘，踏着类似步罡的步法，引导着如有实体的雾气飞向木俑，将它包裹起来。

    木俑木质的表皮逐渐化成了肉色的肌肤，黑亮的发丝生长了出来，修长的手指分化出指节，一片空白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五官的轮廓，最终形成了一张与顾青玄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当最后一缕雾气被木俑吸入体内，他已看起来已与活人无异。

    胸腔鼓起又落下，双眼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眸里一片空洞。他坐了起来，低垂着头，视线直直地落在身前的虚空处。

    长生道长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刚要向他下达命令，却听得身后传来水流波动声。

    长生道长有些惊讶地回身，便看着顾青玄一只手搭上池壁边缘，似乎想要支撑自己坐起身来。

    “怎么没死？”他啧了一声，抽出软剑边走过去边自言自语道，“真是麻烦，我本来不想见血的。安安静静地变成尸体不好吗？”

    闪着寒光的剑锋上扬至头顶，顾青玄看似面露惧色，让长生道长放松警惕，暗中却将能够调动起来的灵力全部凝聚于搭在池壁边的指尖处，只待长生道长再靠近一步，便殊死一搏。

    只听噗的一声，一蓬温热的鲜血猛地喷溅开来。

    却不是顾青玄的。

    长生道长不敢置信地低头，一束尖锐的藤蔓从他的心口处刺穿了出来。

    心脉已断，必死无疑。藤蔓一击得手，缓缓后撤，缩回了洞内的石壁上。如果不是枝叶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看起来仍是普通的爬藤。

    长生道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看去，看到的却是身后那张与顾青玄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正像看死物一般冷冷地望着他。

    那人的手还保持着指向他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满是鄙夷与嫌恶：“如此行径，与邪魔有何分别。”

    “你有自我……意识……！？怎么可……能！”长生道长直直倒地，睁得极大的眼中满是惊惧与不可置信。

    天清看着他完全咽气，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禁嘲讽地勾了勾唇。

    长生道长到死恐怕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施行了无数次的引魂术会造出一个拥有自我意识不受控制的“傀儡”。毕竟他永远都想不到，顾青玄居然是魂魄不全之人。而引魂术居然凑巧将他体内那一丝无法融合的幽魂分离了出来。

    或许这就是祸兮福所倚？

    天清拾起一旁本就是为他准备的丹鼎派弟子服穿上，又在长生道长身上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装着蛇毒解药的瓷瓶。

    他跨过长生道长的尸首，来到药池边，蹲下身将顾青玄抱了出来。

    看着这张与自己过于相像，却又很明显能从神色气质上区分出不同的脸在面前晃悠，这种错乱感让顾青玄难得的呆滞了。当一颗红色的药丸被送到唇边时，他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天清的脸看。

    “张嘴。”

    闻言，没什么血色的唇仍然微抿着。天清以为他是疑心自己要拿药害他，也不多解释，直接扣住他的下巴，将那颗药丸塞了进去。

    就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无数疑问突然涌入天清的脑海。过于汹涌的思绪甚至让他幻视到了扑面而来的光。

    而无数疑问中最突出的便是——你是谁？

    天清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是顾青玄的思绪。

    他不动声色，尝试在脑海中回答了顾青玄的疑问，却见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传递过来的思绪也没有改变，证明这种思维传导应该是单向的。

    暂时还不习惯脑海中突然多出一个声音的分裂感，天清立刻撒了手。果然，不再有肌肤接触后，不断涌过来思维流也停止了。

    这难道是强行引魂的后遗症？天清心中暗自思忖。

    解毒丸的效力发挥的很快，顾青玄浑身麻木的感觉逐渐消退了下去，手脚也渐渐有了力气。

    天清小心地隔着衣服扶着他站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顾青玄僵直的舌根这时也逐渐软化，终于能开口说话，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天清没有立刻回答他，只一边扶着他向洞口方向走，一边反手扔出一段从长生道长身上找到的火折子。

    火折子掉落在角落里存放的桐油上，立时燃起了熊熊烈火，要将这藏污纳垢之所燃烧干净。

    赤色的热烈火光从身后投射过来，逆光的阴影中，他一字一句郑重道：

    “我名天清，是你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