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的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以往和我一起看恐怖片时还能嘻嘻哈哈开玩笑的黎星现在看起来是那样害怕。哪怕是风吹过门窗的声音都能叫他吓得一颤。

    偶尔我会忍不住放点水，想着让他过一天好日子，黎星显然陷入了自己吓自己的怪圈，睡眠质量直线下降，从着床就睡变成了要人打电话哄着才能睡着，到最后甚至要用上安眠药。

    黎星的一众备胎只当他是最近状态不好，正如我所料，少有人相信这世间有鬼存在，我亲眼看见他们前脚哄着黎星，下一秒就和别的人搞起暧昧。

    和黎星的作风无二区别。其实我好奇得很，当黎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完美情人，他是否有过悔恨，对他人，或者哪怕是对自己。

    我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我安静待着的那几天，黎星只会得寸进尺地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值得我的同情，安分几天又开始不停地上床，不停地更换枕边人。

    他选择用快感化解恐惧和提心吊胆，他的选择又让我痛苦万分。

    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快意，也没有大仇得报的感觉，而后的日子更像是彼此折磨，我用卑劣的手段吓唬黎星，而他的存在就足以让我尝到百般滋味。

    扪心自问，我做的这一切都出于不甘心，除了醉驾的司机，没人有义务为我的死负责任。黎星做得不对，难道我就占据道德上风了吗？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就是所谓覆水难收，而我已经没有退路。在和黎星的纠纠缠缠中，我们谁都没法出局，哪怕是两败俱伤，也总要有个结果。

    有一天他独自一人上山烧香，我跟在他身后，一路顺通无阻。直到那炷香逐渐烧到尽头，他才长舒一口气，一步步走下山。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样孤寂，换作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他，告诉他我那么爱你，你不可以不快乐。但这都是假的，我不再是以前的周烨，黎星也不是过去的黎星。我和他的故事单方向跨越我的青春，可我好像从来没有触摸到最真实的他。

    一种微妙的疲惫感涌上来，我好累，我不想和他玩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黎星不再在夜店里鬼混，我也重新回到静静观察他的状态。就在我差点以为生活会这样平淡下去时，黎星又一次打破了我的幻想。

    他认识了新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周晔，他说他是周烨的双胞胎弟弟。黎星听见这相似的发音时显然呆住了，可笑我死了这么久，他第一次提起我竟是因为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便宜弟弟。

    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他，凤眼薄唇，生得一副薄情渣男相，在黎星面前却表现得文质彬彬温柔至极。

    黎星哪里都好，就是太单纯太蠢，没几天周晔就把他哄得服服帖帖，把前段时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生活越过越滋润。黎星坦率地交代他过往的风流债，周晔也表现得像个完美男友，对此表示没关系不介意都过去了。

    周晔没有急着跟黎星告白，黎星也就顺势享受着暧昧气氛。他笑得那样开心，我要用几年的追逐换来的笑容，别人轻轻松松几周就做到了。

    何其可笑，这种感觉就像是费尽心机才发觉无人在意，而老天迟钝地拍拍脑壳对你说你活着对所有人都是个麻烦。

    情感变得迟钝是一种危险的征兆，一段甜蜜的恋爱显然比无爱的上床更要让人警惕，然而我一时之间似乎失去了愤怒这种感情。

    他们暧昧了半年，这期间黎星没再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甚至把社交软件里的前任删得干干净净。黎星一旦认真起来，就可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溺死在他的温柔眼神里。

    他们暧昧期的最后一场约会定在一家西餐厅，配乐温柔，灯光昏黄，眼神流连。高脚杯装着的不是红酒而是欲说还休的情话，黎星看似随意的撩发也像是蓄意引诱。

    我站在玻璃窗外，面前是无边夜色，以及如影随形的孤独，背后是一对刚确认关系的同性情侣。

    我总有种预感，属于周烨的一部分快要消失了。

    他们吃完烛光晚餐就直奔酒店，这一回我没再欣赏他们的做爱现场，独自一人回到家，把自己关进衣柜里。

    装修时我偷偷留了个惊喜，本想等待我们都老了那天再告诉黎星，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衣柜最里面有一块可移动的木板，底下放着一个小箱子，密码是黎星的生日，藏着我高中以来写给黎星的信，他再也不会看见的信。

    喝酒的是他们，醉意包裹的却是我。我打开它，拿出厚厚一沓纸，一封一封地读，读到声音哽咽。

    【1月1日

    今天是元旦，我在周家吃了顿很不愉快的饭，但是一想到你的脸，心情就会奇迹般地好起来。我总觉得自己病了，一种除了黎星没人能治的病，你会是我的医生吗？】

    【2月11日

    黎星，除夕快乐。你说几十年之后，我们会不会在一起过年？我喜欢的人那么优秀，一想到这个，连我自己都要骄傲地把头仰高几分。】

    【6月21日

    夏至到了。我昨晚又梦见了你，我先是惊喜，又开始害怕，害怕我的回忆都不过是一场梦，一觉醒来没有黎星，又或是黎星从来不属于我的世界。如果那样的话，我想我会疯掉的。】

    ……

    读到最后我快发不出任何声音，各色的信纸是那样刺眼，读完一封撕掉一封，又狼狈地把碎纸收集起来，塞回狭小的木盒。

    我最后一次完完整整地走过这个我们一起布置的家。我的父母不曾给过我百分百的爱和关怀，是黎星闯入我的生活，在荒原上点起一场大火。

    做鬼也做得这么狼狈的人也许就我一个了，黎星，祝你下辈子运气好一点，不要再遇见我。

    隐隐约约传来开门声，我侧身，瞥见两人交握的手。

    我无声开口：“……再见。”

    我这一生对他的种种爱恨情仇，到最后只余下这短短二字，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我的视野渐渐被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