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质期

    江今序单方面按住夹在迟请青左胳膊与咯吱窝间的体温计，半推半攘着给他测了温。

    灯光流转下，那条清晰的水银线以一骑绝尘的姿态奔到了39度。

    江今序稍稍翻身，越过迟请青下床，他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后而背起挎包，打算把迟请青连着被子横抱起来。

    “去哪儿？”从床上转移到江今序身上的迟请青懒懒的将下巴抵在他肩头，迟请青不敢倾靠所有的重量，生怕压疼了江今序。可实际上，此时迟请青烧的根本就没什么劲儿——他连说话都变得绵绵无力，全依仗喉咙断断续续哼哼出的几个不怎么连贯的音。

    “医院，”江今序顾虑松垮的被子会令迟请青再度受寒，索性顺手揪来个毛毯，给迟请青又多裹了层护体，“你生病了，需要打针。”

    受到这来势汹汹的热潮影响，迟请青的思考能力极速下降。待江今序走到大门前，那钥匙都插进锁孔转了一圈，他才闷闷发出抗议：“我不想去。”

    迟钝的大脑复盘出三份关于医院的回忆：

    江今序替他挡住失控的车杆儿后的排队包扎、失语症期间始终萦绕鼻尖几乎快要浸透他大半辈子的消毒水味儿、以及前不久去告别江约珂而造成误会的分手。

    不是江今序受伤就是他们在去过医院后必然分开的恐惧比寒气更猛烈的把迟请青入侵个遍，故而当江今序抱着他迈向楼梯时，迟请青艰难的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门把，弱弱的重复句：“不要去。”

    总之，江今序威逼利诱都试了个遍，依旧未能劝服迟请青。

    最终，两人也算各妥协一步，江今序把医生请到了家里，给迟请青开了一周的吊针。

    这次的病因郁连迟请青的心结，所以好得格外慢，甚至在打过针的第三天，高热还在反复无常的炙烤着这具身体。

    发烧让迟请青变得昏沉，他经常在拔过针后抵抗不住倦意折磨，倒头跌进更深度的睡眠。

    迟请青偶尔会听到江今序坐在床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喊着他的名字，并用手替自己梳理乱糟糟的头发。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江今序应该是整天守在床畔的，但无奈的是这能透过沉重困意传递给感官的声音被过滤的寥寥无几，迟请青只能数着他接收到的，定义为“偶尔”。

    迟请青很想醒来，因为他梦里的江今序总是凶巴巴的，跟现实中的江今序判若两人，不仅不给他棉花糖吃，还对他的撒手锏态度冷淡，弄得迟请青是愈发委屈。

    烧糊涂了的迟请青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开车送江今序上班，他无视掉自己身上的睡衣，赤着脚跑向客厅，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是被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早餐的江今序停下手头的活儿，过去将人拦腰抱回床上。江今序也不嫌脏，耐心的给迟请青抹掉脚底沾上的灰尘后，再把人原封不动的塞回被子里。

    烧糊涂了的迟请青会笨到连糖罐和盐罐都分不清了，却还喊着要给江今序煮饭。他拿着橡皮泥盒内配套的塑料刀，胡乱在案板上切着空气，而后他被江今序又无奈又好笑的丢进沙发里，再者就是把迟请青抱到自己腿上，给他喂着削成小块儿方便吞咽的苹果。

    奈何迟请青虽满脑子浆糊，但说起话来倒是难得直白，就差伸出舌头把嘴馋写在脸上了：“我还想吃橘子。”

    江今序给迟请青喂完了最后一块儿，随即扔掉果核。他刚用小刀给第二个苹果削了个漂亮的开头，未等这高超的技巧得到进一步施展，江今序持刀的手挑过果皮薄薄的转弯处时，恰逢迟请青响亮的讨橘子声炸在耳畔，那方有起色的果皮便“啪”的一声断进了垃圾桶内。

    迟请青眼巴巴的望着江今序。

    江今序好不容易熬完了有史以来最为坐立不安的削皮，他合稳了刀，抬头对上迟请青炙热的目光，险些让无辜的苹果脱手，成为正对着他岔开腿下的垃圾桶今天所捕获的第二猎物。

    “等你病好了再吃。”

    江今序跳过了跟迟请青解释为什么他握苹果的手一直在抖的环节。他面上仍是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硬要论起逞强，江今序必定不会被看出任何破绽。对江今序而言，他这自然程度就和天边飘过几片云般简单。

    显然没料到自己抬出病号身份还会遭拒的迟请青茫然的咂咂嘴，他这回在吃苹果时故意只咬了小半口边儿，由着剩下的果肉将汁液引出，给苍白的唇进行厚涂润色加工。

    “买一箱给你，”江今序眨眨眼，他似乎被迟请青逗到了，随后露出抹短暂的笑。与之前为疏远迟请青而僵着的语调截然不同，江今序剩下的半句夹带着他发自内心的活泼，“保管让你吃到腻。”

    当迟请青反应过来想要再看仔细些，江今序却把笑敛住了，他的嘴角恢复成了不带弧度的平直。

    迟请青觉得江今序的笑是设有保质期的，他学着江今序平时托下巴的动作，感慨自己增加了新的烦恼——该怎样才能卡准在他笑的保质期内，并如愿尝到江今序软热的唇。

    许是江今序也察觉到某人的意图过分明显，他将唇线绷得更紧了，在无声中强调着严防死守。

    迟请青非但未被江今序突如其来的正经劝退，反倒生出几分足以醒脑的兴致，他打量着江今序因牵动唇角肌肉而在脸颊侧挤出几道褶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那天被他强行剥下的皮裤。

    “我很长情，”迟请青应是觉得不举例子衬得不够诚意，亏他托着沉沉的头，绞尽脑汁构思半晌，“就像爱吃腐竹。”

    末了，空档的大脑检索到新的灵感，迟请青前后语不搭的道出：“和爱你。”

    尽管将恋人和食物串连起来，使人听来甚是古怪，或有钻起牛角尖者一通理论指责这为不着调的轻浮。但考虑到病号的脑袋实在周转不来，江今序便态度含糊的允许了迟请青天马行空的拼词造句。

    迟请青说罢，回过神来也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吐的什么胡话。他鬼鬼祟祟瞥了眼江今序，见江今序没有嫌弃的意思，迟请青便钝钝的以为是江今序喜欢他的创意并列，他搓了把拳，下定决心要在往后生活中把这特有的浪漫发挥的更上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