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竹林
第九十一章 竹林 江霖看评论区吵吵闹闹的像是在过节，又觉得好笑，又有些酸涩，返回顶部，再度端详那副画，直到眼睛变得干干的才罢休。 他随意地浏览任琦近期的微博，都是一些品牌宣传和新剧预热，配图把任琦PS得没有一丝瑕疵，好像是CG虚拟人物。江霖觉得，这些图都不像真正的他。 可真正的任琦是什么样的？ 对江霖来说，这似乎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了。 热热闹闹的二十一岁生日就这么过去了，江霖恢复了日常工作。 韩若冬那天很晚才从夜店回来，在J市多住了几天，把剧组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遍，这才返回S市。 他走了以后，同剧组的演员们还不时跑来问江霖：“韩总什么时候再来探班？”江霖只好笑着答道：“他是忙人，我也不太清楚。” 又过了两个星期，陈知行上次提过的那位着名法国老导演，终于来到国内开展选角工作。江霖内定了一个试镜机会，请假两天，飞到B市参加试镜。 这位导演名叫阿纳托，此次筹拍的文艺片暂定名为，是根据一位法籍华裔男作家的回忆录改编的，从他无忧无虑的童年一直诉说到风雨飘摇的老年，所以电影版要请到三位演员轮流饰演男主角的幼年、青年和中老年。 江霖试镜的是青年时代，剧本是全英文的，幸好他自学口语已经有一年了，读起来并无太大障碍。 他起初练英文，并没有什么功利心，纯粹是看到顾先生能在公开场合讲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心里有些羡慕罢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派上这个用场。 试镜地点是B市戏剧学院外面的一个私人工作室，阿纳托是个头发花白的胖大老人，鼻子极高极大，戴着一副重重的黑框眼镜，看人的眼神十分严肃冷酷。 尤其因为江霖是托关系来试镜的缘故，他看江霖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凶相。 江霖本来有些紧张，但看导演很不友好的样子，他反倒放松了许多，因为十有八九是选不上的，那也不用太过在意了。 试镜的时候，江霖说台词有点慢，难免带着一些口音，不过他浑不在意，演技表现得很是自如。 阿纳托又让江霖多试了另外几幕戏，没有多说什么，旁边的翻译就礼貌地请江霖回去了。 江霖买的回程机票是明天的，晚上住在B市的酒店。桃桃和另外几个助理发现附近有一家网红餐厅，拉着江霖一起去尝鲜。 江霖遮头遮脸地去了，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伍才进去落座。 等菜的时候，江霖一直戴着口罩低着头，没想到隔壁的两个女食客还是认出了他，于是开始故意大声交谈。 一个说过年的时候看了三四遍，看一次哭一次；另一个说上班的时候偷看，连开会都忘记了。 一个说我最喜欢任琦和江霖同框，希望他们俩再合作一回；后一个说我最喜欢江霖和我同框，不如和我合作一回。 两个女生咯咯咯笑个不停，再也说不下去了，四只眼睛骨碌碌地瞄江霖，惹得周围的食客都往这里看。 江霖低头笑了笑，嘱咐桃桃他们慢慢吃，自己先回酒店去了。 回到房间，他已经没有什么食欲，打开电视随便看看，这才发现任琦最近新上了一部古偶剧。 九十点多的时候，江霖的手机响了。 江霖看是陌生电话，随手就摁了拒接，没想到那电话锲而不舍，下一秒又立即打过来，江霖只好接起来，问道：“谁？” 对面却响起了江啸川的声音，叫道：“霖霖！” 江霖心脏漏跳了一拍，过了几秒钟才坐直身体，颤声说道：“爸……？” 江啸川语速奇快，恨不得把一辈子的话压缩在一秒钟里面说完，急急说道：“霖霖，我没有多少时间打电话，你得尽快到S市六监见我。切记切记，一定要见到我本人才能说话，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 江霖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他当初求了顾先生，不要让江啸川和外界有任何联系，所以江啸川入狱之后就如人间蒸发一般，可是今天怎么突然能打电话给他了？ 江霖忍不住看了一眼屏幕，手机确实是通话状态，并不是他在做梦。 江啸川还在那边匆匆忙忙说道：“霖霖，有一件大事，等我们见面以后再商量。别指望顾庭静还能护着你，赶紧来看爸爸，越快越好！” 江霖心里咯噔一下，忙道：“你什么意——” 那边却响起了“嘟、嘟、嘟——”的挂断音，江霖放下手机，耳朵里嗡嗡嗡响个不停。 他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声又重又急，停在窗前，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要去见父亲呢？当然是不见了。 他不想亲眼看到父亲入狱的模样，何况父亲在监狱里还能有什么大事跟他商量？必定是找一个借口把他骗过去，然后软磨硬泡要他还他自由。这件事江霖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他牺牲了自己，才完成了对父亲的报复和彻底摆脱，他不想再和父亲纠缠下去了。 可是父亲最后一句话，特意提到了顾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呢？ 父亲是在胡乱吓唬他？ 还是说，他人在监狱里，也风闻了顾先生最近不太平的处境，以为这样就有了出狱的机会？ 江霖忽然想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到顾先生了，连忙打开手机查找新闻。 翻了半天，在一则简讯里看到顾庭静外出访问的消息，原来顾先生又出国了。 江霖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窗外，高楼大厦灯火辉煌，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尾灯连成一片闪烁星海，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而熟悉，刚刚那个突兀的电话像是从异世界打来的一样。 他不会去见父亲，父亲再也不能辖制他了。 可不知为什么，江霖的眉心突突跳个不停，始终不能平静…… 第二天回到剧组，晚上有一场群戏，江霖反复念错台词，所有人跟着他重拍了好几遍。 导演忍不住问他怎么情绪这么差？江霖连连跟大家道歉，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过了两三天，江霖才调整好了心情。没多久，陈知行那边来了一个好消息，阿纳托选择了江霖饰演的青年时期男主角。 江霖感到十分意外，连忙写了一封英文邮件，发到阿纳托的电子邮箱表示感谢。 阿纳托当晚就回复了他，大意是说，他看得出来江霖没有专门学过表演，演艺经历也不多，要挑战这么复杂的角色会有难度，但这也意味着，江霖的表演风格还没有定型，就像一团黏土，可以被导演塑造成各种形状，希望合作愉快云云。 没多久，国内合作方就发布了新闻通稿，正式宣布江霖等演员将与国际知名导演阿纳托合作文艺片。 网上讨论得十分热切，除了惯例艳羡江霖资源逆天，还有人说，亚洲演员进军国际，大部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更何况江霖英文都说不标准；也有人说希望江霖好好表现，不要给国内丢脸…… 江霖周围的人纷纷过来祝贺，桃桃他们很高兴，都对他说：“这部片子既然要在国内上映，你现在又这么红，导演肯定要选你扛票房、带热度啊。” 如此闹哄哄乱了好一阵子，七月下旬，这一部大型电视连续剧终于杀青。 陈知行给江霖放了几天假，江霖也不急着回S市。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顾先生正好在此时派人来接他。 江霖以为要去曼禅山庄，没想到车子一路开到J市北面，这里以风景优美的湿地保护区闻名全国，附近修建了大大小小许多度假别墅。 车子驶入一片大湖旁的竹林之中，江霖在这里下了车。 暮色苍茫，修竹潇潇，江霖沿着迂回曲折的石径，来到一座中式屋舍之前。 一扇扇落地窗里面拉着一层层雪白的纱帘，回廊的木地板上，摆放着一盏盏满月形仿纸地灯。在满地青石竹叶中，散发出一团团鹅黄色光晕。 侧门推开，走出一个佣人，客客气气把江霖引入屋内。 房内用的都是简单雅致的明式家具，装饰得含蓄素净。 江霖来到侧厅，隔着一面竹帘，看见前厅是敞开式的，正面一排落地窗全部打开，视野开阔，烟波浩渺的大湖景观映入眼帘。 夜色中，湖水静谧，一只白色水鸟远远飞走，广袤的芦苇丛如波浪般随风起伏。 厅中一只小火炉煮着茶，地下摆着三只蒲团，顾庭静坐在一边，一对中年男女坐在另一边。 男的头发灰白，挺胸叠肚，相貌有些眼熟，好像也是新闻里常见的；女的描眉画眼，身材微胖，戴着一整套绿油油的翡翠首饰，一身富贵雍容之气。 三人正在说话，也不知道顾庭静说了什么，那对男女笑得合不拢嘴了。 江霖看顾先生在招待客人，便隔着帘子安安静静站着。 佣人掀开帘子，恭恭敬敬走到顾先生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顾庭静点了点头。 那对男女看他的脸色，适时起身告退。 顾庭静略留了留，便起身送他们出去。 等他回来，竹帘已经挂起来了，炉上换了一壶新茶，江霖站在栏杆前，正静静看着湖景夜色。 顾庭静闲适地坐回蒲团，江霖转身说道：“客人走了吗？” 顾庭静微笑说道：“以后说不定就不是客人了。” 江霖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问道：“你们要结亲家？” 顾庭静说道：“是啊，他们的独生女比望兰大两岁，人品据说很不错的。”说着向江霖招了招手。 江霖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摸顾庭静的脚腕，说道：“脚好了吗？” 顾庭静说道：“别乱摸，早就好了。”伸臂揽着江霖的肩膀。 江霖侧身倚在顾庭静怀里，说道：“你给望兰相亲，望兰自己怎么想呢？” 顾庭静说道：“我当然会问他的意见了。” 江霖说道：“他要是不喜欢呢？” 顾庭静一本正经道：“那我会好好劝他——一直劝到他喜欢为止。” 江霖抬头看向顾庭静，顾庭静眼含微笑看着他，说道：“你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 江霖略作犹豫，说道：“我爸爸前段时间给我打电话了，叫我一定要去看他。” 顾庭静有些惊讶，说道：“你爸爸还挺有本事的，我特意嘱咐过不许他联系任何人，怎么他在监狱里都能耍小手段？怎样？你想去看一看他吗？” 江霖摇了摇头。 顾庭静说道：“你是觉得没脸见他，那索性都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好了，就说是我非要把他关起来威胁你，你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才不得不委委屈屈跟着我——”话没说完，自己先低低笑了起来。 江霖有些无奈，说道：“你别不当一回事，我觉得……我害怕他会闹出什么麻烦，你派人去看一看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