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外人
第七十八章 外人 顾庭静不再言语，江霖也就合眼入睡。 窗外风声阵阵，夹杂着树枝扑簌簌摇动的声音，更叫人身心倦怠，睡意绵绵…… 第二天早上，顾庭静先醒过来。他夜里休息得很好，精神十分爽快。起身穿好衣服，反手推了江霖一把，说道：“还没睡醒？” 江霖口中唔唔两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仍是沉沉地睡着。 顾庭静也不管他，自行下床走了。 又睡了半个多小时，江霖才清醒过来。洗漱之后，佣人请他去吃早饭。 他来到餐厅，还没进去，就听到顾庭静在里面打电话，不疾不徐说道：“……罢了，你直接告诉我，你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 电话开的是免提模式，那一头传来顾望兰的声音，说道：“我想，我还是亲自去英国一趟，毕竟是家里的事情，我不想马马虎虎交给别人。” 江霖听他们在聊正经事，立即在门前顿住脚步。 顾庭静说道：“你还是别在这当口出国了，不要给我惹不必要的麻烦——哼，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乖乖和那英国小姐结婚，她父亲不就是专管这一块儿的吗？至少这个环节的事情就不用咱们费心了，何至于现在着急？” 顾望兰顿了顿，说道：“结婚了又如何？要做的事情还不是一样？” 顾庭静说道：“不一样。结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的事就是他们的事，那样才能互相信任。” 顾望兰说道：“怎么可能有人不信任我们？” 顾庭静冷笑道：“是我们不能信任别人。” 江霖转身要走，顾庭静瞥见门缝儿里闪过人影，说道：“跑什么？进来。” 江霖只好推门进来。 长窗半开，外面是精心打理的庭院，清晨阳光洒落在屋内。桌上摆着西式早餐，顾庭静坐在主位，右手端着咖啡杯，左手压在一叠儿报纸上，手机放在旁边，正处于通话模式。 顾庭静一边浏览报纸，一边喝了一口咖啡，说道：“你终于起来了啊。” 江霖含糊地答应一声，坐进他侧边的座位。佣人给他也倒了一杯咖啡。 顾望兰在手机那边听见声响，问道：“是江霖吗？” 顾庭静说道：“嗯，回头再说吧。”正要挂断电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对了，江霖昨天跟我说，你上一次待他很糟糕啊。” 顾望兰笑了笑，说道：“江霖，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言下之意是“你还跟爸爸提这个干什么？” 江霖心道：“我不跟他说，去跟谁说啊？”用小银匙搅了搅咖啡，小声说道：“对不起，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顾庭静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他的？” 江霖不语，顾望兰插口解释道：“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顾庭静说道：“大事也好，小事也罢，怎么我给你的东西，你从来不知道珍惜？你能管得住自己吗？要不要我替你管管？” 顾望兰说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顾庭静说道：“那就好。不要以为做这种事很好玩，没有一点儿风险。等你把人逼急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顾望兰心道：“上回把他逼到跳楼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只好答应了一声。 顾庭静便挂了电话。 江霖听他们父子俩这样谈论自己，就好像他本人根本不在场一样，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其实顾先生是为了维护他，才会这样敲打顾望兰，他听着却并不受用，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不愿再多想下去，默默低头吃一盘水波蛋。 顾庭静快吃完早饭，问江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江霖说要回S市继续工作，顾庭静有些感慨，说道：“可惜没法带你到外面去。” 江霖笑了笑，说道：“在家见面不是挺方便的吗？” 顾庭静说道：“闷在家里怪无聊的。” 江霖问道：“顾先生平时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 顾庭静说道：“有，而且还不少。不过一走出门，难免就要遇到人的。就算只在我的社交圈里活动吧，也不太舒服。你上次跳楼，把事情搞得那么大，社会上虽然不知道实情，但我圈子里那些人精，可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们还以为我如何如何虐待小孩子了，背后不知道怎么说我呢。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分手了，结果我又把你带出去，那不是上赶着给人家做谈资么？” 江霖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盘里的芦笋，水波蛋那半熟的蛋黄流下来，在盘子里形成一小片黄澄澄的蛋液。 那次跳楼自杀，对顾先生来说，是有损颜面的幼稚闹剧。对江霖来说，却是他人生里最自由的时刻。 但既然江霖主动回到了顾先生身边，那么那珍贵的自由感，全部都被消解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毁灭”？ 吃完早饭，顾先生有他的事情要忙，也不挽留江霖。江霖临时买了一张机票，按照原计划回到S市。 他和陈知行约好在公司见面。下了飞机，他带着行李直奔目的地。 冬至经纪公司处于市区一幢写字楼的高层，这里聚集了许多娱乐行业的公司，常有圈内人士来来往往，所以一楼的店面尽是一些网红风格的西餐厅。 江霖从大门进去的时候，刚好遇上同公司几个艺人结伴出来。 他们都是公司新签的小艺人，江霖不认识他们，他们却立即认出了戴着墨镜口罩的江霖，一个个又惊又喜，赶着江霖叫“江哥”，又围着他要合照，显得非常崇拜似的。 江霖摘了墨镜口罩，跟他们每个人拍了自拍。他们看他性格很容易亲近，又七嘴八舌缠着他问东问西。 其中有个人比较机灵，注意到江霖带着行李，便道：“江哥肯定是来找陈总聊事情的，我们别耽误他们了。”一群人这才欢天喜地去了。 江霖戴上墨镜，正要上楼，忽听得不远处一家西餐厅里，有人隔着玻璃叫道：“小江！”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江霖一开始没认出是韩若冬的声音。 他茫然地回头一看，只见那餐厅靠窗有一排高脚椅，一个高高大大的青年坐在那里，笑着朝他招手，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又白又亮。 江霖回过神来，推门走进那餐厅，说道：“韩总？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刚怎么不出声呢？” 韩若冬笑着说道：“我走了好几个月了，公司来了好多新人，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我也懒得招呼他们了。” 江霖坐到韩若冬身边，上下打量他。 韩若冬的体格相貌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笑起来阳光爽朗。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上半身是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下身的运动短裤只到膝盖，一双长腿都裸露在初春的寒气里，肌肉匀称，线条流畅，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 江霖忍不住问道：“你不冷吗？” 韩若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S市现在这么冷啊。我从澳洲回来以后就直接回家了，后来胃病发作，我就一直闷在屋里。今天爸妈出去了，我才能溜出来吃点东西，否则关在家里整天喝粥，嘴巴都要淡死了。” 这时服务生过来上菜，客客气气跟韩若冬说英文。韩若冬也自然而然回了一句英文，江霖又忍不住问道：“你们俩为什么要说英文？” 韩若冬一呆，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冲那服务生说道：“对啊，为什么呢？” 服务生微觉诧异，说道：“啊，我们看您的样子……我们以为您是华裔。” 韩若冬笑了笑，那服务生答应着去了。韩若冬吃了几根薯条，低头咬了一口汉堡，忽然说道：“我在澳洲是外人，回了家也是外人，走到哪里都是外人。出国这段时间再回来，感觉哪里都没我的位置了。”语气有些怅惘，很不像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性格。 江霖没说话，韩若冬拿起玻璃杯要喝饮料，江霖说道：“那是酒吗？你还要喝酒？” 韩若冬顿了顿，说道：“不是啊。” 那杯里有薄荷叶、有冰块，清澈的液体不断冒着气泡，显得十分可疑。于是江霖淡淡说道：“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别人再劝也没用的。” 韩若冬连忙放下杯子，说道：“真的不是酒，要不你喝一口看看？” 江霖还真的就着吸管喝了一口，确实是无酒精的气泡水，于是把自己喝过的吸管拿出来放在桌上，说道：“不好意思，你再要一根吧。” 韩若冬恹恹说道：“不必了，我直接喝就行了。我都说不是了，你还不信，我还能骗你吗？” 江霖双手交握，右手手指摩挲着左手指缝，说道：“你上次醉成那个样子，还打了一通奇奇怪怪的电话给我……真的吓到我了。” 韩若冬又笑了，说道：“那时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我跟你说什么了？” 江霖说道：“你说你在街上看到我了，还说你和我拍照了。” 韩若冬“咦”了一声，也觉得十分费解，闷闷吃了半个汉堡，蓦地恍然大悟，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到市区闲逛，看到H牌旗舰店店头挂着你的海报，所以我就拍了照片。”打开手机，翻出相册给江霖看。 江霖侧头一看，照片里，H牌的橱窗里立着几个塑料模特，后面悬挂着江霖的代言海报。韩若冬站在橱窗前，只有半张脸出镜，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 江霖收回目光，低声说道：“原来如此，你说你在国外见到了我，我还以为你见鬼了呢。”心里却想，韩若冬那天后来醉成那样，难道就是因为在街头和他“偶遇”了？ 韩若冬收起手机，盘子里还剩下很多食物。他却失去了食欲，半晌才说道：“对不起。” 江霖说道：“没事。” 韩若冬说道：“我不是为打电话的事情道歉。”转头看了看周围无人，才接着说道：“我是说你跳楼的事情。” 江霖垂下眼睫，说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太冲动了，现在想一想，也真是挺可笑的，简直就是闹剧。” 韩若冬无力一笑，说道：“对你来说也许是这样，但对我来说……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大脑都空白了。仔细想一想，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你就是这样的人。我拗不过你，谁也拗不过你。所以……”他无意识地拿起江霖用过的那根吸管，折过来、折过去，续道：“所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