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偶遇
第七十三章 偶遇 江霖笑了笑，嘴唇有些苍白，心道：“也许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从今以后，他过他的，我过我的……” 他看周珈青这么快乐，也不好叫上桃桃一起吃晚饭，桃桃就先回去了。 周珈青今天是开车来的，当即把车子开到剧场后方的消防门。江霖一出来就坐进副驾驶，周珈青打开导航行向目的地。 天色欲晚，远方夜空中浮现出粉色至紫色的瑰丽变幻。道路旁闪过一株株法国梧桐树，光秃秃的树杈上垂挂着一串串庆祝新年的LED灯，此时灯串都点亮了，星星点点，晶莹氤氲。 不一会儿开到一处十字路口，前方闪动着黄灯，周珈青立刻踩下刹车。 车子徐徐停在人行道前，周珈青说道：“今天去的这家私房菜馆很难预定的，我是托了我妈一个朋友的关系才订到位置，幸好没有白费。” 江霖问道：“万一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去，你打算带谁去呢？” 周珈青笑道：“这我倒没想过。我只是想着，万一你愿意赏脸，我可不能带你去随随便便的地方。” 江霖淡淡一笑，一手环抱着胸口，一手反撑着下巴，静静望着人行道上来回行走的男男女女。 暮色裹着灯光照入车内，使得他的眼珠反射着琥珀般的清莹质地，那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一张清冷的面孔光影交割，寂寞疏离。 周珈青看得出神了，江霖低声说了句什么，周珈青呆呆“唔？”了一声，江霖只好重复道：“绿灯了，可以走了。” 周珈青回过神来，连忙一脚踩下油门，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汗湿，真不敢相信这么个人就坐在他的身边。 过了二十来分钟，周珈青打了转向灯，平稳地右转弯，开进两扇铁艺大门。 江霖往外一看，差点以为回到了爱神花园洋房——原来这饭馆叫做“月南路小公馆”，是民国时期的历史建筑，当时是某位政要人物养姨太太的爱巢，如今变成了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建筑风格和爱神花园十分相似。 当年为了方便主人进出，小公馆的车行道一直从门口通到主屋西侧的外廊，那里开了一扇边门，如今是正式的出入口。至于主屋的正门，外面就是一大片齐整漂亮的草坪，所以常年保持开启状态，方便承办一些大型活动。 今天小公馆里没有什么特殊活动，此时客人也不多，草坪边摆了几张铁艺桌椅，几个外国人坐在那儿喝酒聊天，显得十分轻松愉快。 周珈青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侍者，就和江霖一起进入室内。 另有侍者把他们引到一间包厢，里面光线很暗，四面垂着细细密密的墨竹帘，一盏圆月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墙上挂着一轴水墨画，画的是层层叠叠的雪山松林，中间显出一个极小极淡的女子背影，似有若无。 地下摆着蒲团，中间隔着一张矮矮的长条木桌，两人席地而坐。 小公馆的主厨是闻名全国的金字招牌，作风十分特立独行，每天按照自己的心情设计不同的菜谱。客人在这里失去了点菜的权利，主厨准备什么就得吃什么，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所以，侍者张罗过茶水就退出去了，也没问他们想点什么菜。 江霖虽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但浑浑噩噩的也没在意。桌上一个素净的粗陶花瓶里插着几枝白色的花，他便说道：“好香。” 周珈青的注意力也转移到花上，说道：“有点儿像是月季，也有可能是杂交品种的玫瑰。我们家工厂用来做鲜花饼的玫瑰花，香味就远远不如这个了。” 江霖说道：“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不懂为什么珈青食品会叫做珈青食品，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用你的名字命名的。” 周珈青笑得憨憨的，说道：“因为老板是我妈妈嘛。其实我平时一直管我妈叫‘周老板’，不怎么叫她妈妈的。因为所有人都叫她周老板，她自己也习惯了。后来我到珈青食品上班了，我就成了小周老板。” 江霖说道：“你妈妈也姓周？” 周珈青说道：“是啊，我是跟妈妈姓的，我们家是单亲家庭。” 他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轻轻舔了舔嘴唇，低头用手摆弄筷子的位置，说道：“我没觉得单亲家庭有什么不好，但社会上总是有很多偏见。好像不管周老板白手起家有多么成功，只要她没有丈夫，她就是个失败者。又好像，只要我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我的人格就一定是不健全的。” 江霖说道：“我家也是单亲家庭。” 周珈青惊诧地抬头看着他，说道：“啊，我不知道这个……你的网上百科没说你是单亲啊。” 江霖笑了笑，说道：“你看我的百科了？” 周珈青脸色一红，幸好他皮肤略黑，灯光又暗，不大能看出他的羞窘，嗫嚅道：“是啊。” 江霖说道：“那都是公司编辑的。” 这时侍者进来上菜，一整套冰裂纹瓷器大大小小摆上了桌，雨过天青色的盘子里错落有致摆放着精致的菜肴。不知用了花招，盘底不断升起一团团纯净白雾，衬托得菜蔬肉鱼全都仙气飘飘的，简直叫人不忍心吃了。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便同时下筷。 江霖夹了一筷子翡翠笋片，放到嘴里嚼了嚼。他的感官变得很迟钝，没有尝到一点儿食物的滋味，吞咽的动作也是机械而无味的，但他脸上一直挂着微笑，说道：“味道确实不错。” 周珈青笑道：“你觉得好吃就好，我还怕你觉得这里装腔作势、名不副实呢。” 江霖说道：“怎么？你觉得这里装腔作势吗？” 周珈青低头扒了几口菜，瓮声瓮气说道：“装腔作势也有装腔作势的好处，比如能够体现主人有多看重客人。” 江霖看他饿坏了似的，便把几道荤菜都推到他面前，说道：“你多吃点。” 周珈青非常感动，抬头说道：“你也吃啊。” 江霖撒谎道：“我要控制饮食的。” 周珈青当然相信这个说法，于是埋头狠吃了一会儿，鼻尖都冒出了一层汗水。 江霖随意地吃着菜，单手撑着太阳穴，默默观察周珈青的一举一动。 周珈青吃着吃着就脱下西装，显出瘦瘦高高的身材。昏暗室光下，他两道长眉又黑又浓，轮廓分明的内双眼睛，脸颊窄窄的没有赘肉，下巴线条流畅。按照娱乐圈的标准，他的相貌算是七分俊的了。 但他总是愣头愣脑的，全无富家子弟的架子。譬如韩若冬之流的浪荡浮滑，或者顾望兰之辈的矜贵自持，和他这个人完全沾不上边。 江霖看着他呼哧呼哧吃得香甜，可以分明感到他身上散发着旺盛淳厚的生命力。 周珈青吃了一块牛肉，赞叹道：“这牛肉做得真有味道，不知道用了哪家的酱油。我们家生产的酱油，口感就过于浓厚了，我一直让工厂调整配方，可他们说已经卖了这么多年，消费者都没觉得有问题，怎么能为我一个人折腾呢？我也不跟他们吵，等我学到经验，干出成绩，他们当然就会服我了。” 江霖说道：“你的志向很远大啊。” 周珈青笑道：“我想继承珈青食品，但我不想走老路。就像去年我策划的月饼礼盒项目，那几种月饼口味都很新奇的，很多专门做月饼的糕点厂都没尝试过。当时有很多人反对我，但我坚持一定要上市，最后礼盒销量那么好，真是特别给我争气，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呢。” 江霖谦虚道：“你们投入那么多资金，铺天盖地到处推广，再加上产品本身确实是好，就算没有我也一样能火的。” 周珈青说道：“那就算是我们都有功劳吧，我敬你一杯——”伸手要拿酒杯，忽然觉得，自己一上来就劝酒，未免太过粗俗，忙顺势拿起茶杯，说道：“——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江霖就陪他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我也要谢谢你们的青睐。去年你们找我代言薄荷糖的时候，我根本就是个无名氏，老实说还是我沾了你们的光。至于月饼礼盒那么重要的项目，你们明明有实力请到更有名气的明星，为什么会看中我呢？” 周珈青一下子害羞了，这一次连江霖都看出来他脸红了。 他说道：“这件事真的很巧。其实我是从来不看电视的，偏偏那天去外公外婆家，吃完中饭，陪老人家看电视打发时间，刚好就看到你演的那部偶像剧，我就觉得……我就觉得你特别好。形象也好，气质也好，非常适合我们家的薄荷糖。” 说完这句话，他连耳朵都红了，不敢抬头看江霖。 江霖诚恳地说道：“谢谢你。”心里则想，原来周珈青跟顾先生一样，都是无意间在电视上看到他的电视剧，然后就一眼相中了。 周珈青忙道：“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江霖稍微挪动了一下双腿，周珈青忙道：“怎么了？你腿麻了么？” 江霖换成侧坐的姿势，苦笑道：“我前段时间骨折了，拆石膏才小半个月，不太习惯这样正坐。” 周珈青脸色微变，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江霖一愣，忽然意识到，周珈青一整晚都在竭力避开他“自杀未遂”的话题，他应该是害怕踩到他的雷区。 江霖心里泛出一丝柔软，温言说道：“说来也真好笑，我那时刚从剧组杀青，可能是突然闲下来了，身心都有些不适应吧，自己一个人在家恍恍惚惚的，不小心就重重跌了一跤，把腿给摔断了。” 周珈青听他这样轻松地说起那件事，登时面露笑容，说道：“我就说啊！网上都说你得了抑郁症，我想我也算是认识你本人的，你一点儿也不抑郁啊。网上还说抑郁症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就被弄得稀里糊涂的。我……我想去医院看你，但你的经纪人不肯让我去。” 他一厢情愿认为是经纪人从中阻挠，从没有想过是江霖自己不愿见外人。 江霖说道：“我养伤的模样……挺丢脸的，还是不见得好。” 周珈青忙赞美了他一句，又跟他聊了一会儿复工的情况，看他神态有些疲累，忙道：“你今天忙了一天，肯定很想休息。我还把你拉出来吃饭，还没完没了说个不停，我也太没眼色了。真对不起，我们走吧。” 江霖打起精神，笑道：“你怎么跟我道歉？应该是我跟你道谢才对啊，今天活动真的很成功。” 周珈青又高兴起来，叫侍者过来结了账，便和江霖一起走到边门。 侍者去把他的车开出来，但这会儿功夫，小公馆的客人骤然多了起来，一条长长的车队慢吞吞移动着。 周珈青趁势跟江霖说道：“谢谢你，我今天特别特别开心，感觉像是过生日，美梦成真了一样。” 江霖戴上口罩遮住脸，弯了弯眼睛，表达柔和的笑意。 周珈青说道：“我送你回去吧，我怕你这样的公众人物不好叫车。” 江霖正要感谢他的体贴，忽然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说道：“江霖，这么巧啊。” 江霖回头一看，不禁一呆。 只见顾望兰正从边门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酒足饭饱、衣冠整齐的中年先生以及一大群随从。 周珈青很感兴趣地问道：“怎么？是你的朋友吗？” 江霖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叫累，说道：“嗯……嗯。” 顾望兰转身跟那几个先生说了什么，那几人就笑着和他道别，在各自随从的陪伴下，阔步走到另一头等车。 顾望兰走到江霖面前，说道：“你也来这里吃饭么？”他背后也跟了几个人，个个西装革履，像秘书，也像保镖。 江霖跟顾先生复合了，想必顾望兰有所耳闻。 而江霖曾经跟顾望兰宣布过，他再也不用跟他们父子俩打交道了，这让他现在很难面对顾望兰，但在周珈青面前，又不得不保持镇定，说道：“嗯，我是跟这位小周老板一起来的。我今天有个电影见面会活动，他是赞助商兼总策划。”又向周珈青介绍道：“他是……是我认识的人，姓顾。” 周珈青觉得他这个介绍太过含混，但此人毕竟是江霖的相识，便热情地伸出右手，笑道：“顾先生，你好。” 顾望兰这才正眼打量周珈青，好像刚注意到江霖身边还有别人。 他看周珈青的手都伸过来了，只好摘下手套，和他简短地握了一下手，又立即戴回去，问道：“你们两个人吃晚饭吗？” 江霖不做声，周珈青答应道：“是啊。” 顾望兰看了江霖一眼，似笑非笑道：“喔，两个人啊。” 江霖眯着眼睛直视他，说道：“你似乎管不着我跟谁吃饭吧？” 顾望兰微笑道：“嗯，就让管得着你的人操心去吧。” 周珈青心想：“是谁会管他？那个经纪人吗？” 顾望兰从怀里取出烟盒，挟起一根烟送到唇边。后面的随从立刻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了火，顾望兰轻轻吸了一口。 周珈青怕江霖给烟熏到，想要把他拉得远一点，却有个侍者跑过来说道：“顾先生，您的车来了。” 周珈青奇道：“咦，我们出来得更早，怎么我的车还没来呢？” 顾望兰笑了笑，说道：“江霖，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