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假如

    落凝回到房里，入目处，四下都是皇上的痕迹。有婢女跟着进去，她一脸困倦的说要睡觉，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把房门闭上，径自走向自己的床榻。这张床有太多的回忆，她缓缓躺下，不由得回想起刚来燕国的时候，那时后殿还不叫养心殿，那时皇上也只是燕王，她在后殿睡了好长一阵子，一直到燕王称帝，她封凝嫔，初到长春宫，她又是长达两年盛宠无二的女人。

    或者，应该说是母狗。

    母狗，这个她一直饱含期待的词，在此刻，却填满了嘲讽。

    她将那小瓶毒药从袖中掏了出来，为了防止自己后悔，她迅速吞食入腹，继而躺在床上，闭了眼。

    眼泪兀自流下来。

    好苦。

    她躺在床上，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令她周身疲惫不可支，很快她便顺从着那股困倦复又躺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着了，恍惚间还做了个梦。

    她竟然久违的梦见了林遇，那一日嫁往北燕，离开皇宫时，漫天的大雪，父皇为她铺满了红毯，她扶着林遇走向轿中时，分明看见了丛林边上的兔子，抖擞着满身的雪，惊恐地逃走了。

    她的身子极为轻快，好似一阵风似的，循着那只兔子便偏离了方向，又好似她变成了那只兔子，蹦着跳着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紧紧蹙眉，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分明没有，那种疼痛的感觉不是假的，她的确顺着父皇的安排，嫁到了北燕，又在林遇被杀时，被林启送去快活坊，过了暗无天日的两年，正当她想尽用一切办法，终于逃离了燕都大街，再也不想重归噩梦的时候，却收到了林遇活着的讯息，眼见得凌萧在她面前被刺杀而死，跟着林遇如行尸走肉般回到皇宫，却怎么也无法接受他了，她的心已破烂的不像样。

    天下大乱，她心中最后的一抹仁慈给了林遇，无法拒绝的来到燕国，做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事，谁成想，凌月明却待她极为呵护。

    她眉头紧皱，似在梦中，又似在现实，可她想睁开眼睛，身体却疲累的怎么也睁不开。只有那心，带着她不断的下沉，下沉，沉至更深。

    如果她不曾当了真，如果她深知帝王心不可探测，如果她没有那么多的期望。

    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他是燕王啊。他是要统一天下的帝王。

    他天生背负责任，注定要有个皇后，要充盈后宫，他是皇上啊。

    如果他不是皇上。

    如果她从来没有去期待得到皇上独一无二的爱。

    如果她没有赌气离开北燕，妄图用离别证明自己的心。

    于帝王看来，何其荒唐！！

    他怎么会缺少女人。

    他那样优秀的皇帝，家境地位好的女人莫不趋之若鹜，他就是有那样的魅力。

    如果没有来北燕就好了。

    她就应该死在边境山上，与凌萧死在一起就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凌萧，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因为她而死。他曾经，也是她的光。

    因为什么爱与欲共存，她以为遇到凌月明，就圆满了自己的心。

    她也的确圆满过了。够了。

    如果凌萧不会因她而死就好了。

    如果快活坊那两年没有存在过该有多好。皇后哪里知道，她真正害怕的，根本不是宣妃到燕国为嫔，也不是南都大白于天下。而是这世上许多男人都操过她，许多人都知道，快活坊里曾有过一位宣妃。

    她无法想象，这会给凌月明带来什么。她心痛至极，在心里不断的哀嚎。

    为什么我要经历那样的过去。

    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为什么我极力抗争了，极力去认真面对了，还是会这样。

    为什么。

    或许，这一切都是我不该奢望的人生。

    如果，我没有嫁去北燕，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存在。

    枕上美人如玉，只是眉头紧蹙，蹙得极深。

    如果那一日，林遇到南都求娶，她说了实话就好了。

    “我并不是嫡女，我其实是庶妃的女儿。”

    或者大婚那日逃掉就好了。像那只换了方向的兔子。

    她如果换个方向跑去，是不是也会像那只兔子一样，钻过浓密的丛林，闯进一片新的空间，别有洞天？

    可那样是不是就会给南都带来杀身之祸。北燕先帝未亡，会不会一举夺下南都。那时天下尚属太平，北燕与父皇交好，随着南都垂垂老矣，实际上已经是周边多个小国的盘中餐。

    如果那样做了，是不是就会提前开启大战。那时凌月明尚在蛰伏，林启还在南疆做安定王，这样一来，岂非要爆发更为严重的大战，届时南都，北燕皇上，忠勇王林遇，安定王林启，南疆徐二，若同时爆发……

    难道她的存在，真的就是一种错误吗？那十六年长清宫的岁月，竟是苍天觉得将她藏起来更好一些吗？

    万没想到命运仍然将她拖拽了出来，扔到这乱世人间去，不断搅扰着别人，任她怎样下贱的表达，表达尽都仍然无法抵挡命运的裹挟洪流……

    凌月明，凌萧。如今要死了，竟恍悟他二人是同一姓氏。

    凌萧，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

    我母妃临终前告诉我说，人死了，灵魂不会覆灭，待到下辈子，我们还会再相遇。

    如果还有下辈子，你告诉我好不好。

    夜深露重，好似有脚步声渐近，又好似渐远，耳边的声音渐渐消无，周遭寂静，寂静到好似终于可以平静的睡一觉。

    什么也不想，只是睡一觉。

    眼角，无声的滑下泪来。谁也没有看见。

    晚上，有婢女窃窃私语：“要不要喊凝嫔娘娘起床用晚膳？”

    “可是娘娘刚刚进房时嘱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好吧，可是娘娘如果饿了怎么办。”

    “我们备些好吃的点心吧，娘娘最喜欢吃桂花酥，你去问问御膳房还有没有桂花了，咱们在小厨房做一些，给娘娘温着。万一她醒来，咱们就送上去。”

    “好。”

    这一夜好像格外漫长，二更天的时候皇上才从御书房走出来，迁都的地方定了两个，早朝的时候王清云说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北燕旧址，皇上闻言大怒，将他大斥一番，午膳时分王嫣儿便听到了消息，来给皇上送羹汤，公公报了几次善嫔求见，皇上都不允，善嫔跪了一会儿，皇上不忍，便让公公劝她回去，以政务繁忙拒绝了见面。

    无论如何，北燕旧皇宫，绝不在考虑范围内。

    长春宫。

    “睡下了？”皇上轻道。

    “是，娘娘从养心殿回来，在院子里坐了大半日，黄昏时便困倦，说是要睡下了。”

    皇上暗暗抿了抿唇，行吧。想是昨天夜里累着了，既睡下了，就不扰她了。

    是夜，皇上独自睡在养心殿，只是夜里三分五次梦到落凝，睡得十分不踏实，天还没亮，便起来了。

    清晨，落凝脸上早已泪痕斑斑，婢女上前轻道：“凝嫔娘娘，该起床了。”

    怎么也没有回音。

    待又有婢女们来送了早膳，落凝还是没有回应。

    有婢女推了推落凝，落凝顺着被她推的方向推向一边，鼻子紧贴着床榻。

    不对。

    婢女上前，凝嫔娘娘绝非正常，否则这样岂不要闷死。

    她同众婢女一同上前，试探性的将凝嫔掰正，颤抖地探了探鼻息，没有！！

    “娘娘，娘娘！！！”

    一时间众人慌乱，“怎么办，怎么办！！”

    “快去禀报皇上，凝嫔薨了！！”

    “可……可是现下还是早朝时间啊……”

    “那又如何！！快去禀报！！”为首年长的婢女说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