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七月流火在线阅读 - 第一章

第一章

    甲中,仲夏的盛炎造就了校内生意盎然的绿意,也催化了聒噪的蝉声,回响在面积不大,设施简陋的小城学校。可无论是午后的高温,还是恼人的生命之音,都抵不过老师对“七月流火”解释,邢月鹰便在不温不火的言语下坠下了浓密的睫羽。在他的脑袋完全贴在学练优上之前,宋飞云在还看着老师讲课的情况下,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把左手甩在同桌的空白练习上。让邢月鹰的脸完全地伏在他宽张粗健的小臂上。刚好是最后一排,老师又是近视,再加上宋飞云假装跟着讲课的步伐用右手做笔记,使梦乡的一切都有序地进行。

    分针马上就要指向让人激动的时刻,蝉鸣的烦扰渐渐被周末的沸腾所取代。这烫人的狂欢预热,在宋飞云的耳朵里被磨碎成香料,一撮撮地搅进身旁幸福芬芳的鼾声,熬出一锅浓稠的甜腻。直到老师无奈。假装愠怒,周围的温度下降之时,邢月鹰才感受到睡熟的紧绷度慢慢松弛质柔软,才吧唧了一声嘴巴,一边紧紧抱着宋飞云的小臂,一边把梦乡的印记刺破在鼻腔的气泡里。

    也是老师的节奏把握得准,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课铃即姗姗来迟,自由的狂欢顿时于积攒的抑静中爆发,坚不可摧地伴随着热烈的铁骑,让仲暑时节灿烂的生命乘着炙阳的阶梯扶摇而上那烫得发白的艳空。

    虽说心中也是跟着周围的嘈杂混乱成了一糊,但在拥挤的公车上,邢月鹰的温度也不得不湮灭在口中香橙味儿冰棒的爽快和车窗映过街道时的狂风里。

    看着宋飞云的眼睛轻合在深陷的眉窝之下,邢月鹰的脑海已经将视野里轻柔温稠的乌密睫毛模糊成了另一副,却无所相异的眼睛,与真实所不同的是,从记忆里的那扁玻璃窗放射而出了更多的暖意,除却窗内、窗外的造饰,如更加细腻的柳眉,宛若阳光高原伫立于大地的鼻梁,还有早春融化时的河流释放细流的脆冰般的薄唇......都和现实不同的散发出和人的阳煦。压缩成厚实的棉,让邢月鹰能蒙在里面,甚至愿意摔在其中一辈子也不出来。

    “你在看什么?”

    毫无情感波澜地喧问刺入了行月鹰的耳膜,将他从神造的原初世界瞬间剥离而出,柳叶被风雪洗刷成了修剪整齐的长青松,阳光高原顿然阴云密布,脆冰又经历了寒流的轻拂固结成更厚结的冰层......

    最致命的那扇窗,从中伸出的无尽寒意,在极点的冷高压中心由上而下地将邢月鹰所有叫嚣着逃跑的器官冰冻至每一个细胞的内核,让他的神经再也无法——是无力向身体发出逃跑的信号。

    宋飞云没有温度地沉默着,邢月鹰被冰焰灼伤的眩晕着,仿佛手中的冰棒因融化而脱离木棒掉到公交车的地板上,也在眼睛里看成了希望的火苗,还未开放就凋零的异色景致。

    邢月鹰眼珠一转,看着街景逐渐变换,就像另一种让人舒畅的风吹进了脑子里。

    “这不快到了吗?叫你呢。”

    刚好车子到站。公交司机的油门就如同被这高温惹怒了似的,一脚下去,全车的人就跟海葵一样顺溜的朝向了一边,宋飞云也就势倾覆到了邢月鹰的身上。

    冰原在视野之中无限地放大,邢月鹰真的感觉宋飞云想俯上来做些什么,然而他只是掠过他的耳畔,时隔经久,才缓缓有段气流划过脸边。

    先有了瓜子才有了向日葵了,先有了生铁才生出了铁锈,那先有什么才有了那段气流?明明是湿热湿热的,到达的时候却干冷干冷的,邢月鹰还以为他整个魂都要被捆走了。

    等到车完全停下,恢复原样,人也恢复了原样。

    醒者未醒,眠者未眠罢了。

    “终于到了,我们走吧。”

    邢月鹰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地笑着,跟着人挤人的相互力拐着宋飞云下车,他应该又没发现吧。

    回到大院,宋云飞的神色在回廊的阴影下并不清楚,反正都这么多次了,他的榆木大兄弟应该没察觉出来。

    没察觉出来还好,毕竟借着兄弟的脸去YY兄弟亲哥的脸,就算是思想开放的今天,也不一定光彩啊,更不用说是男人YY男人。

    但男人YY男人,也是有着一定优势的。比如不会被别人发现。

    查家和邢家是这座老式公寓顶楼的对门。前面那一家在这幢房子里一直扎根至今。大儿子査十三,出生的时跟着父亲姓。小儿子宋飞云,出生的时候承蒙父亲的厚爱,跟了母亲姓。

    邢家是在小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搬到对门的。和查家相似的,两家的儿子都有着极度相仿的年龄和年龄差,以及不同的姓氏。

    邢家管事儿的一开始有了大儿子,后来在外面有了真爱,就又有了个小儿子。出于对小儿子的保护与宠爱,邢家管事儿的就带着大小儿子跟着另一个管事儿的跑了,也就来到了这座老式公寓楼里。

    大少爷于鹤,没了当时来自于姥爷家的养尊处优,跟着管事儿中的一位,从四季分明的北方都市,来到了这个四季不太分明的山南小城,只是为了想天天都看见那位经常行踪不明大千金。

    小儿子邢月鹰,对那个北方都市没有一点儿印象,熔铸于他的脑海里的除了这里夏季几近于纯白的天空,这个院子里那些大孩子们的流言蜚语,还有对门那个好看哥哥温柔的微笑,温柔的手掌,温柔的照顾和温柔的一切,温柔的温柔的温柔的......庇护。

    而查家的小儿子——宋飞云在两家串门认识后,更多的是对那个总是被哥哥护着的小哭包——被叫“小杂种”邢月鹰——有着莫名罪恶的破坏欲。慢慢着的、慢慢着的,就变成了莫名的保护,因为他发现哥哥对小鹰的保护是为了得到仙鹤的宠爱。又不知不觉的,面对自己亲哥哥对别的男人的献媚似的讨好,宋飞云对邢月鹰的保护,渐渐又变成了一种溺爱的占有,就是那种“我养的花,为什么要给你拿去送给讨好别人“”的想法,慢慢发展而成的。

    老式职工宿舍的楼道里,阳光从墙上十字花型的透气孔溜了进来,径直摔向水泥阶梯上。栏杆已经老得不能再倚靠了,因为上面的砖红色铁锈使它一碰就碎。电线老化的也跟老人的回忆似的胡七乱糟地缠绕成一堆。这楼已经老成这种样子了,让盛夏的酷热在其中的封闭中发酵,让南方的湿闷都带上了一层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黄旧滤镜,搞得人都像融化后又散漫到各处的阳光一样懒惰。

    爬到顶楼,宋飞云开了自家的两层铁门,邢月鹰很随意,没有一点生疏地进入到了倾慕之人的家里。宋飞云握着门把手,看着邢月鹰进门,又回头扫了几眼对门,才拔掉钥匙进门关门。

    查家里的基底也和门外差不多,贴着碎花塑料贴的木柜子,用铁扭手控制开闭的窗户,干净整洁的布包沙发……但总的而言,它又在向你尽力地展现着它摩登的一面:木柜子上的最新款大型液晶电视、电视旁垒起来堆放的机顶盒、路由器以及门边的那台显现天气、温度、公车到站情况,以及时间的电子钟。

    邢月鹰进门看了眼时间,甲中的高中部还有好一会儿才放学呢。

    查十三对地理并不感兴趣,当初选这门课只是想碰个运气,看能不能和于鹤碰到一个班,结果却没有给查十三说声碰巧的机会,因为他们这一届一千多个人选物化地组合的只有39个,勉强凑成个班。

    更要感谢这个学校条件太差办不了走班教学,查十三更不用烦恼,排不到跟于鹤一个老师的课。

    这科兴趣是没有多少,学起来倒还感觉得心应手。

    太阳直射点会在六月底也就是农历六月左右南移,之后便是“七月流火”,太阳把你曾经恼扰不已的怒热,悄悄溜溜地细刮偷走。

    但是现在的太阳直射点还在往北移,怒热是只会更多,再和初中部放学的嘈杂嬉笑联手在一块来恼扰你,那就何止怒热,就是非得把一切都突破的凶暑。

    也许这叫作“周末流火”。初中部对于周末的狂热还是会随着高中部的冷淡流走。

    而没了初中部的掩护,于鹤脑袋撞击课桌的声音便会格外突出。

    查十三瞄着黑板,实则狠狠地注视着黑板上方时钟的走动。当秒针刚好走到哪个地方,査十三轻轻一挥,左上角堆成一座小山的书籍便又落在地上。滑落坠地的声音和后桌不知什么东西撞击课桌的声音一结合,却刚好中和了掉了很多突兀。

    天天掉个书而已,老师不会说什么的,尤其是他。

    其实査十三选位置的时候选在于鹤的前面是有打算的。

    于鹤在后面,能让查十三产生自己被监护的感觉,于鹤睡觉摔脑袋,能让查十三产生自己被覆碾的感觉。再后来的感觉,那种交融感,就要纯粹靠自己的遐想了。

    明明前胸后背都已经痒的媚魂酥骨了,表面上还是那个谦逊知礼的年纪前十。原来他还是有些男人的成分在的。

    “还不至于沦为那种在堂子里谋生的人。”他想,但舌尖很快又闪过一丝苦凉。

    就跟夏天一样,压住燥热的最佳选择是古早配方的凉茶,当抑制住邪/火的玉/求得到缓解,熄灭的火堆所上泛回报的是难以下咽的青烟——之所以清冽,还是多亏了年轻。

    于是放学后的公交车上,查十三拿上了一杯柚子茶,而于鹤只要了一杯柠檬水。他不喜欢柚子茶里的果肉需要过多的咀嚼,也不喜欢原味奶茶的浓稠。他更不理解那些喜欢经常去饮品店的人,因为所有的液体在他这里只有解渴和治病两种功效,不需要其它什么花里胡哨的无用效果。

    高中的孩子,总想在自己不成熟的幼稚上,展示自己幼稚的成熟。比如在这所普通的县城中学里,高中生的周末之夜不是补习班的缠斗,而是网吧,KTV的show time。

    但这两位为了照顾家里的小的,显然格格不入大流地上了回家的公车。也还亏人少,两个人都有座位。

    太阳已经没有午后的那么咄咄逼人,从愁人的酒精溶化成了柔软的焦糖,涂抹了盘市广阔的余晖刑场。顺便也给查十三上了一层色号不明的腮红,抚平了年龄未雕刻完成的棱角。

    于鹤并没有在公交车转角进老城前注意到这些,而是在胭脂将要被银杏树影分割的那一刹那,被那层新娘的盖头所吸引。银杏的精雕细琢把夕阳的平原,侵蚀堆积成岩浆四溢,充满了纷争与混乱的特洛伊之地,雷鸣四起,嘶吼满天的,充满了熊/性原始激素的气息,激发着于鹤本能的征服玉/望,挑衅着于鹤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师。双方交斗,彼此恋战不已,粗犷雄厚的剑眉与冷兵器肩/挺地交织出滚烫的红星,宽厚的硬鼻的防御抵抗更使人的摧毁/玉/不能自己。以及嘶吼出无尽疯狂战意的厚唇,让于鹤就算浑身浴满炽热的红浆,也愿时间抛弃须臾。

    时间如他所愿,抛弃了须臾却选择了它的孪生——凝滞。

    于鹤整个人跟着车的急刹向前倾斜,狠狠的撞在了前面的椅背,让他一阵吃痛。把他缓过神来的,是司机亲切的脏话问候。而那被问候的,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咧着脸哈起舌头,迈着四条橙黄的小腿跳上了人行道。

    而于鹤自己身上也像刚才的交通那样混乱得始料不及——柠檬水浸过的白棉T恤软趴趴地伏在他的肚子上,暧昧地勾画着有致的波澜起伏,像自然刻出的刚毅棱角一般:还幸存在白T上的柠檬水珠,受地心引力的牵引,要不就慵懒迷胧地缓缓滑下,要不就沉入沦陷进白海,让那片似有似无的肉色浮雕更加诱人。

    这柠檬水也许是烫的,被于鹤的体表温度加热的,也许是冷的,被车窗外吹进来的风敷冷的。但在查十三视线的玩味下,这是热是冷,于鹤已经说不出来了。

    那被酒神惑唆过的眼神像矢簇一样,驾上了勾起诡异弧度的薄唇弓弩,毫无遮挡地如雨般点在了受难的位置,一丝一丝地,将那片土地渐渐变得干涸,让于鹤都感到有些许无力的干渴。

    查十三反而毫无预兆地笑出了声起来:“你爸妈难得这个周末不在家,那谁给你把这个洗了啊?不会是小鹰吧。”

    “就是扔进盆里倒掉洗衣粉搓两下就行了,也用不到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于鹤突然又放松了下来。

    可能是他想多了?又可能。。。应该也不会,查十三一般有什么事都会和他说的,比如邢月鹰偷偷倒掉不想吃的剩饭啊,邢月鹰偷偷攒零用钱买了甲中门口小吃店的垃圾食品套餐啊,也有邢月鹰长大了,偷偷起早摸黑地爬起来搓自己的内裤。

    这人是不是喜欢他弟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种种迹象都十分明显。

    所以刚刚是把它当成替身耍了?可惜他那懒弟弟是个和查十三自己一样不爱活动的家伙,身材只能说得上是匀称,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充满了不稳定性,完全没有他这样的结实,能给人征服的感觉。甲中初中部这么多玩体育的,那身材哪个不比邢月鹰优秀?哪个不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两枝都易被随意折断的花,互相保护起来也挺可笑的。

    于鹤想到这里,短促地笑了两下,钢铁缝合般的嘴角也没有恢复原状,就那么摆在那里。

    “笑什么?”查十三又笑了一声。

    “没什么,就觉得挺好笑的。”于鹤回答。

    “还笑,回去有的你洗的。”

    于鹤听言,依旧笑而不语。

    两人在家属区的前几个站下了车。

    两人在家属区的前几站下了车,然后到了一家廉价餐馆,随便炒了几个小菜拎走。继续走在县城边缘的人行道上,难得盛夏的夜晚乌云密布没有星星,月亮像是被乌云窒息了一般,软弱无力地挣扎着,吐着缕缕光芒的呼吸。走过的地方有时是还在开发的区域,人行道的边上都砌上了低矮的砖墙,红黑色的土砖像蛟蛇一样绵延前后,无穷无尽,仿佛一到头就要被要噬殆尽一样。墙上还会有些广告。如果是油漆涂上的,那多半是男科医院或是动物饲料的广告;如果是贴上去的,则多半是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查十三问道:“刚刚那上面说,有清/纯/学/生/妹,还有强/势OL,还有温柔单/身/人/qi,你要点的话,会要哪种?”

    于鹤简明扼要地回道:“都不喜欢。”

    查十三轻轻的笑道:“原来你喜欢那种款。”

    于鹤反问:“哪种?”

    查十三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有点自信的感觉微笑着。于鹤起初有些费解,然后就一会儿的功夫就懒得去理了。

    人行道的两旁渐渐有了低矮的建筑物,朝向行人的一侧往往是一些小商铺。大多数商铺已经关了门,轻薄的金属折叠门在橙色路灯的照耀下反射着慵懒迷惑的光芒。有些小餐馆也到还没关门。除了已经打烊只剩小工洗碗的,还有一些夜宵店,把红帐篷和桌子搭在人行道上的,传出一阵阵烦闷老男人的嬉笑声,谩骂声,猜拳声,还有酒杯碰来碰去的声音,混在一起像焦糖拔丝一样,让人解不动也理不开。偶尔两人穿过那些地方的时候,有些老板会以为他们是去吃夜宵的,就问一些“你们几个人”或是“吃些什么”的问题,但两人理都没理就穿过帐篷走开了。

    终于到了家属区,穿过了没有大铁门的门口。小区里是没有路灯的,两人靠着一如既往的经验和其他住户的灯光,在重重叠叠的土石水泥楼里找到了自己的单元。单元里也几乎是黑的,除了一楼二楼和顶楼外有控制困难的声控灯之外,其他楼层也都是黑灯瞎火。熟稔地爬上楼,每一步,都是在积累着才被剥去的暑气。

    “明明也都学过海拔越高的地方气温越低,逆温什么的也不可能发生地这么早,确竟然越爬越热了。”查十三心想,避免自己想着些其他的事情,在心里偷偷演习过无数次的事情。

    “要下雨了啊...”于鹤心里,一直在夏雨里找不到夏季的感觉,没有其他三个季节的雨有特点。正因如此,夏雨反而特殊了。

    像爬螺旋塔一样兜兜转转地爬上了顶楼,查十三拿钥匙敲了一下自家铁门,声控灯随即亮起,他才在光明里把钥匙塞进了钥匙孔。

    家里,两个小孩儿没有意外地提前玩了起来,作业什么的通常都是宋飞云周六晚上写完了邢月鹰周日晚上边补边抄。

    邢月鹰问声,放下了手柄,拖鞋也不穿地直冲冲地跑向玄关,风风火火地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无视于鹤的呵斥,邢月鹰睁着明亮的鹿眼帮查十三拎过饭菜,笑嘻嘻地欢迎着查十三回家。查十三一如既往地拿出了标准的营业式微笑,温和柔软地哄弄着:“辛苦你了。”邢月鹰一边说着客气的回话,一边倒又“咚咚咚”地跑到查家的饭厅把东西都准备好。

    查十三的抚慰轻柔柔的,像是毛皮大衣衣领上舒适软润的绒毛,仿佛有千只手挑逗着邢月鹰提到嗓子眼疯狂跳动的心,让他踩在硬梆梆的水泥地上都有种脚陷进了棉花里的感觉,头晕目眩,差点站不稳。

    等着邢月鹰把饭菜都准备好,四个人吃夜宵似的开起了晚饭。饭桌上,查十三偶尔地挑起一两个话题,但一般都是邢月鹰来接上的。除非到了一些针对性比较强的点,于鹤和宋飞云才会说一两句话并把话题终结。

    晚饭完毕后,四个人腿脚利索地把饭桌收好,没有花多少时间。

    于鹤看着查十三一边坐在了布沙发的另一侧,一边又用轻忽的眼神示意宋飞云去洗碗。

    随随意意的一个小动作,査十三圆润饱满的黑眼球在眼眶里轻悠地回转两下,熬得纯正的黑糖似的黑就在一瞬浇灌满了整双眼睛。于鹤觉得他并不是真正的丹凤眼,査十三的眼角不高不矮,眼眶不宽不窄,只是他的眼黑是真的有些偏大,给人感觉他的眼眶过于狭长。

    别人的丹凤眼是妖惑,让人看了又刺激又想要;而查十三的“丹凤眼”,于鹤看了又想多看两眼又想闭眼,总感觉下一秒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裹满黑糖浆的糖球,下一秒再睁眼他的眼球也会变成那种样子。

    就算只是小时候想象过的事情,大了还是会偶尔想起下自己一小跳。

    于鹤睁开眼,偷偷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撂下一句话便走向厨房。

    “我去帮小云,你给他补补作业,上回期中考太差了。”

    于鹤走的毫不拖泥带水,却总觉着有什么东西拽着自己的脚踝,不让自己往那边走。它滑溜溜的,又毛毛糙糙地锢着不动,把全身的汗液从头到脚冷却了下来。

    直到他走到厨房门口,宋飞云的坚实的背影稳固地站立在水泥白砖灶台上的大号塑料盆前,帮他把那一只只看不见的全部残残酷酷毫不留情地扯掉了,他才全身卸下了全部包袱,自由地享受那想去征服与被征服的成熟和侵略感。

    “先把围裙围上吧。”

    宋飞云没有转过身,语气甚至不给人一点读出感情成分的机会。但于鹤还是情愿地顺着宋飞云的命令,套上了和自己气质相当不符的碎花蕾丝布块。

    另一双骨节与青筋分明的手浸进了散发着青柠芬芳的红棕色厚重泡沫中,有时进,有时出,白嫩无暇的颜色与现在的周期规律运动完全不符,仿佛这些泡沫清洗的倒是那对原矿白玉石了;红棕海洋中的另一双手,有着暗沉的金桔色素,看着不是太精神。而其中充满着清爽的力量与其小手臂蕴藏着的爆发力,给了于鹤一个在模模糊糊的触碰中吸食电流般快乐的机会,电来点去,全身上下的每个神经元都得到了不充分的满足,又不断的叫嚣着渴求。

    宋飞云随手撇开洗碗水上的泡沫,红棕色的水在白炽灯泡的冷色,混出了奇怪的褐色。看着水面上于鹤不清晰的倒映,至少从眼神来看,已经是藏不住的餍足。

    宋飞云上身跨过于鹤,从他那边拿过他洗过的一只碗,在水中把碗外壁没洗干净的油腻蹭到于鹤的手上。再拿出来,用海绵擦干净,无声又狠戾地往他自己那边摔——但还是静默,没有东西破碎的声音——没摔成,在贴上灶台的一刻停住了,稳健的降落在台面上。

    “洗干净点,外面也要。”

    于鹤被这一吓晃的一愣一愣的,都没有足够的意识去臆想其中的颜色信息,发条木偶似的呆滞着点头:“啊。。。?哦。。。。。。。。嗯。。”

    厨房里兵兵乓乓,客厅的茶几上沙沙哗哗,刻着划着,嘴巴也像是被胶布贴上了。

    邢月鹰的金属自动铅笔的笔尖无所事事地在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的最后答案处一直点着,眼睛从选肢与草稿答案之间滑来滑去。薄脆的单位信签纸没一会儿就戳通了。

    “啪嗒”,提醒着査十三的视野该开始聚焦了。顺着声音,很快就能找到邢月鹰算出来的答案。

    “嗯。。。。公式法很麻烦的,可以试试十字相乘法啊。”查十三的嘴角上升到恰到好处的位置,细腻饱满的右手形式化地轻抚游走在邢月鹰干燥杂碎的短发间。

    这皮草上的绒毛终究还是上头,柔顺的流过每一寸头皮,散发着薄荷味洗发水的香氛,混在了从窗外冲进来的夏夜气息里,用迷乱的霓虹色混搅着邢月鹰的视觉,再慢慢地一滴一滴地从眼角缓缓划下,流到脖/颈,掉到锁/骨,再滑下胸/膛和肩/胛,悠悠顺着少年甘涩的曲线到了肚脐,最后越过/臀/与膝盖的波峰溜到每个脚趾的趾间。邢月鹰的整张皮肤好像都被赋予了味觉,和嘴里似似乎乎泛起的清甜一样,完全玷染出了一团团不知所云的烟雾,其中的分子键不断搭建出一句无意识的话:“除去巫山非云也。”

    邢月鹰混乱地在草稿纸上划着交叉线,嘴里喃喃的念着:“十字相乘?十字相乘。。。。十字相乘?十字。。”,根本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查十三留在厨房的精神力一下子被那被描黑到醒目的交叉线惊了一跳,他快速拉回思绪,把题目赶紧扫了一遍,一个“啧”字忍住没出口,照抄刚刚的模式颇有耐心地教导着:“诶对了对了,这道题可不能用十字相乘哦,拆不开的。还是公式法吧,你还记得公式吗?”

    邢月鹰也被这突如其来地吓住了,看着草稿纸上自己的杰作魇住了一会儿,心想:“不会吧不会吧,十字相乘?十字相乘。。不行啊不行啊,不会啊!!”然后疑问式地回答道:“4a分之负b加减根号下b方减4ac?”

    只看着查十三眼睛笑成了好看的弧度,右手礼节性地遮住了嘴巴,给邢月鹰看不见。

    “不对吗?”邢月鹰记了好多遍的。

    “分母是2a。记住了~”查十三的右手继续例行公事。

    邢月鹰又整个人被蒸在某种不明气体中,晕头转脑的。

    “记住了吗?”故意放低的声线和句尾轻飘的语调,一点不给清醒的机会。

    “一定要记好!”邢月鹰心想,然后脑内不断用查十三的声音循环的正确公式:“2a分之。。。。。2a。。。。。4a。。。。。。2a.......4a。。。。。4a分之。。。。。”

    “记住了!”一本正经,装的挺像。

    听到厨房那边已经结束,查十三下意识地看向厨房。于鹤正低头反手解着围裙的束带,刚毅的眉目不知道是对门把手有什么意见,一直盯着看,而明明手里的活都还没整完,甚至越整越乱。

    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于鹤俯视的视线向旁边一溜。查十三又下意识地赶紧把眼神往茶几上拉,随后听到了于鹤坚定的脚步逐渐逼近的声音。斜斜一瞟,碎花围裙的消失,让才刚刚软化下的线条又坚硬了起来。不过对于查十三,黑咖啡或黑可可才是更加或最愿意接受抿含的。

    于鹤走到邢月鹰的旁边,俯下身扫视着习题册,浓密利落的剑眉不禁向眉间拧去。

    “才做这么几个题?”

    “这个单元挺难的。”邢月鹰回答道。

    “这个有多难?”于鹤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明面可见的不耐烦。

    “刚刚带着先复习了一遍,毕竟还是要先来一遍基础嘛。”查十三尝试用略显尴尬的笑容救场。邢月鹰无视于鹤稍溢出的怒气,继续算着下一个方程。于鹤听完了查十三的话,也走开了。

    等到宋飞云收拾好,查十三那边也提出了休息。几个人便开始拿出牌斗起地主,开始消磨这一天仅剩的几个小时。

    打到邢月鹰开始打哈欠,于鹤才注意到时间问题,准备带着自家的小屁孩先行告退。查十三便客气化地开始留客,但意思完全没有客气的感觉。

    “要不就在这儿睡一晚?反正这家里多点人气也是挺好的。”

    邢月鹰,刚才的困倦已完全看不见,兴奋的神气太明显了,于鹤一眼就看的出来。

    宋飞云,没有表情,一如既往,连站姿都不带一点情感色彩的标准。

    查十三,该有的期待的样子,尽管表面是无懈可击的客气。

    “那就麻烦你们了。”

    听到肯定的回答,查十三大大方方的笑了。

    “哪有,只要你们舒心就行。”

    查十三的心里也笑了,笑的和脸上很不一样。

    宋飞云先和邢月鹰去洗漱,之后是查十三,最后是于鹤。

    等于鹤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剩下的三个人都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的小品表演。他踩着塑胶拖鞋坐在了邢月鹰和查十三中间。

    “那我和我哥就睡沙发吧,弄乱了叔叔阿姨的房间不太好,也不能打扰你们休息。”邢月鹰看样子是困了。

    “那怎么行?他们回来要说我们待客不周的。这样吧,我和你哥睡,你和他睡。行吗?”查十三好像看着邢月鹰快睡着了,语速说的就有点快。

    “不行。”于鹤立马否定了这段商量,“他睡觉呼噜太大了,小云肯定受不了的,我带他睡,你带小云睡。”

    “在别人家就听别人家话呗,你以为这是你自己家?”邢月鹰把腿抱上沙发盘起来,光滑/乳/嫩的脚趾搓来搓去,看着电视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

    “自己都不客气,你哪儿来的资格说我?可笑。”瞟向邢月鹰,对方面不改色无所事事地挺着睡眼看电视,于鹤火气又上来了几分。

    “不客气就不客气,又不是大少爷脾气。”平平无常邢月鹰。

    “你!!!!!!”

    于鹤额头两侧的血压胀满了青筋,怒睁的眼睛的上方布满了渗人的酒红色,抬起手掌正打算抽下去。邢月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往旁边的宋飞云那边靠过去。

    “别!”

    查十三纤柔的手腕竟抓住了于鹤即将扬下的手,宋飞云接过邢月鹰护在怀里,右手抚上了邢月鹰紧闭的双眼。

    邢月鹰闭着眼睛,隔绝着外界的一切;于鹤的手就这么停在空中,愤怒撕扯着邢月鹰的怯懦;查十三面无表情,看着被自己抓住的于鹤的手;宋飞云也面无表情,敌意从眼里喷涌而出。

    查十三快速地缓过神,看了一眼宋飞云。宋飞云和查十三一对视,就抱扶着邢月鹰的肩膀往自己的房间里带。

    宋飞云的房门被带上了,于鹤便把手挣开了,瘫倒在沙发的靠背上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查十三从厨房出来,带了一杯水在茶几上。“喝点水吧。”

    于鹤颓靡地坐起来,拿起水杯往嘴边送,但在嘴边停了一下,没喝。查十三的右手顺着于鹤的背。“怎么了?”

    “没什么。”于鹤真正的喝下了那杯水,溢出的水珠从嘴边滑下,跟着滚动的喉结上上下下,最终流进圆领衬衫里或浸进去。

    查十三的饱满的眼珠跟着那些水滴上上下下,下到那片湿热的/肉/色山原上。而他马上也要成为一滴水,最后又成为湖泽包裹于鹤的,那样的一滴水。

    宋飞云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着衣柜,已经找了挺久的东西了。邢月鹰坐在床上,目视前方,看起来思想里是空无一物的。

    紧握着那套黑丝睡衣,宋飞云下定决心,走到邢月鹰面前。

    “先把这个换了吧。”

    背着橙黄的灯光,淡淡的阴影打在了宋飞云棱角过冷的脸上。但邢月鹰看的还是一清二楚。

    “难得笑了,就先换上吧。”邢月鹰心想,“笑的也不难看嘛,就不经常笑笑,在我面前也一样。要是。。。”脱衬衫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半灯半影的妆点下,宋飞云依旧笑的那么轻松明快,在笑里面泡着纯正的清新气息就真的不想出来了,就像在一个人下午两三点泡在空荡的泳池里一样。

    “没什么。”把从里向外翻的里衬放下,邢月鹰继续想着,“要是他以前就多对我笑笑的话。。”顺便把自己没有一点锻炼气息但匀称十足的少年身材/暴/露/了出来,并继续把灰色的/里/裤缓缓显现在外部的幽散/干/渴的空气中。

    宋飞云还在笑。

    “笑什么?”对自己身材不是很自信的邢月鹰问道,“别笑了。”说着自己也温和舒缓地笑了起来。

    “好,不笑了。”宋飞云忍不住地口是心非。

    “你还笑!”邢月鹰无奈地挣扎着。

    “不笑了。”

    “大骗子,知不知道嘴巴都放不下去了?”

    “不笑你了,真的不笑了。”

    根本控制不住,可两个人都笑的很开心,不同的开心。

    卧室外,于鹤看似全身放松地横躺在沙发上,而没有一丝遮拦且形状极其结实诱人的胸腹正不正常地起伏着,其中还拌着明显急促的心跳声。

    查十三坐在他的下/半/身上,一直在寻求能和于鹤对视的时机。这样的情况已经僵持了有一会儿了。

    “不想说点什么吗?”查十三试图用一点话来拉住查十三的注意力,但回答他的还是无尽的沉默。

    “。。。。。”查十三叹了一口气,“想骂我也可以,总有一天你要骂出来的。”

    于鹤依旧什么回应都不给,就盯着自己刚刚喝过的玻璃水杯看。

    “还是说,想用这个来说点话吗。。。”两条校裤黏贴在一起组成了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小的微型地震在于鹤的大地上蔓延开来。余波阵阵,又像是蚂蚁倾巢而出,疯狂地爬到四处咬噬着寻找瘙痒的食物,引得于鹤不得不屈服于/雄/性/的本能之下。“嗯。?”

    查十三还是急躁地扳过于鹤的脸强行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而于鹤在被迫转过来的瞬间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反而把查十三自己给逗笑了。“好吧。。。。”查十三的每一根手指都在专心致志地描摹着于鹤大理石般的脸部外形,再缓缓向下,/诱/人/的海沟,然后是结实的高原,排列整齐的山地。。。。最后到了由黑色涤纶裤构成的边界。查十三在此停住,拿起于鹤安放在旁边的手,用眼光好好品玩了一番,再放在那个/温/暖/潮/湿/的口腔中,像是孩子/舔/舐/冰棒一样濡湿了于鹤的手指。再拉着那只手勾住了边界,缓缓地向下/入/侵,寻得了日/夜肖/想的宝藏。

    而在美妙的一瞬,传递而来的却有着值得戏谑的哀凉。

    卧室里,邢月鹰站在床前,转了个圈,打量着自己这身。大了一号的真丝睡衣合适又稍显松垮的吊在他身上,掩盖不住一片片洁白如玉的图块,和蛰伏环绕在上光滑的黑色形成了巧妙的对比。

    “有点大了,”邢月鹰嘟囔道,“叔叔阿姨买的吗?”又问了一句。

    “我自己买的,买给你的。”宋飞云笑的更深了。

    “啊?那这个太贵了,不行我不能要。”说着,邢月鹰便一个一个地解着睡衣的纽扣。

    宋飞云坐在床上,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放在分/开/的/大/腿上,呆呆的就这么看着面前的邢月鹰,笑容也渐渐变得平常了。

    邢月鹰被他这么看的心里有些发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安的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话音刚落,宋飞云一只手牢牢地把邢月鹰锢了过来,邢月鹰站不稳,只能坐在宋飞云的大腿上。大脑的一片空白中,脸已经被宋飞云的另一只手牢牢掰住了,随后是放大的刚毅冷酷的宋飞云的面孔,与嘴里熟悉相似的薄荷牙膏味,和鲁莽柔软的侵入物。而下部传递上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坚/硬/感把邢月鹰的涣散终于集中在了一起。瞳孔放大之余,邢月鹰无用的尝试挣扎着,最后没有办法喘着不整齐的呼吸捶打宋飞云钢铁城墙般的后背。

    “。。。。。。你不要。。。我已经有喜欢的。。。。。”好不容易等到宋飞云放过了自己,话还没说清楚,邢月鹰就被横抱起来,衣衫不整地站到了门前。

    “他吗?是他吗?如果是他的话。。。。你给我好好看看!”

    在宋飞云的威胁中,邢月鹰透过一条狭长的门缝,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让自己凉意更深,无力更绝望的场景:自己喜欢的人正扶着于鹤的关键缓缓/进/入自己日思/夜/想的地方。

    好像,背后的温柔又凶狠的吸/吮和蚀咬都已经。。。。

    都已经???

    都已经,分不出轻重的哀凉了吗?

    六月的夏夜,两间房的都在酝酿着自己的梦幻,似冷似热。热,好像是人为烹煮出来的;冷,又好像是从窗外破窗而入的,虽然明明窗帘都拉上了。

    于鹤,他流走的,是自以为一直,自己和自己周围的稳定。流动起来,自己迫使这份稳定变成了飘忽不定的流体,而流来的,是和他混合在一起的粘稠的飘忽不定。

    邢月鹰,他流走的,是已经全然稳定下来的,青春的苦涩。流动起来,却更加无处安放。流来的,是另一份无处安放的苦涩,交缠在一起,搭建成了另一道令人费解的凉菜。

    四种,两种。相似或不相似的颜色混合在一起,一滴水都不掺的就倾泻在了命运的画布上,裁剪出一卷洗不完的胶片,放在承受不住重量的放映机上,呈现一场绚丽烟火的幕剧。而被偷掉流走的彩色火药,又落到了一面镜子上,融不化边缘已经爬上霜花。它所映 射着的,是镜子内里的他,他,他和他。

    七月流火,也许等不到七月,也许不只七月;七月流火,也许流走的不只是酷暑,也许带来的不只是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