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一进屋便感觉身体在回暖。我们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好让雪迹淋湿的地方晾干。 这个房间在五楼,屋里除了一张大床,还有电视和一些基础的家具。我拉开窗帘,看见黑夜里的窗外大雪纷飞。 李浅良进屋后就一直闷闷地站在墙边,我才发现他连行李也没有,赤手空拳地就回来了,我猜他是偷偷从集训营里溜出来的。 我走到他面前,问他饿不饿。 他摇摇头,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我将房间里的一张椅子拉到床边坐下,回头看他,你要一直站在那里吗? 他才挪着步子过来,在床边坐下。 看着他一副受气小媳妇样,我就这样和他面对面僵持着,谁也不说话。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耐不住,主动开口。 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见你一面,但是我没想到一下飞机钱包就被偷了。 我知道这些了,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我看着他,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 思思,我真的很想你。他扬着脸,左脸委屈得皱着,泪眼汪汪的。说着他只想见我一面这样微不足道的心愿。 我拒绝他卖惨,架着手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家联系他妈妈。 她不让我回家,别的同学除夕都回家,只有她让我留在集训营过除夕。她说我多学一天就比别人多得一分。 我没想到李浅良妈妈可以这么狠。 或许能堪堪和她相比的,是除夕时把十岁的我独自留在家里,跑到别人家过除夕,玩得昏天黑夜,却根本不知道家里的那个孩子饿得晕了过去的我母亲。 我忍不住心疼起李浅良,也可能在心疼那年的自己。 李浅良继续和我解释。他原本的计划是买下午三点到机场的票,见我一面后再买晚上的机票回集训营。被偷走钱包后一切计划都乱了。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办法了。至少在他计划中要和我见面的那一步,完成了。 我从椅子起来,坐到他身边,替他安排之后的计划。你晚上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再买机票回集训营。 他点点头,接受我的安排。仍旧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问他机票多少钱。 七百。 我抽出八张红色的人民币,递给他,此外钱包里就只剩下一张五十元钱了。 他没有接钱,而是看着那钱包忽然空了,反过来担心我。你今天是不是为了我花了很多钱? 我告诉他别为我担心。起身把钱塞进他挂在衣架上的羽绒服口袋里。 钱对雯思思来说或许很重要,但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他忽然又从背后将我环住,他总是喜欢这样突然袭击,好像我不会反抗一样。 我从他环着我的圈里转了个身,抬头看着他,收了钱不够,还想占我便宜? 他笑意吟吟,那我让你占便宜,好不好。 他低头就要落下一个吻来。 我躲开了,他的吻落偏在我脸颊上。 现在房间里的氛围让我觉得不太舒服,他皱了下眉,捧着我的脸,静静看着。从我拒绝他给我打电话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我在努力回避他。可是我奋不顾身来找他,他又会以为,我其实是在乎他的吧? 是我在让他产生误解,是我不够果决。 我避不开他的眼神,好在手机忽然响了,我才得以从他怀里逃出来。 我打开房门到门外接起电话,是方溪打来的,齐宽也在那头叫嚷着。 快十点了,你还回来吗?方溪问我。你的烟花还没有点呢。 我今晚回不去了,烟花你们替我点了吧。 好啊好啊,我来点。齐宽自告奋勇,我听见方溪推他的声音,方溪又问我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看向那扇半掩着的门,心里没了底气。 此刻,我应该离开的。可是我舍不得。想到他在那个房间里,一个人待着,捧着那刻热腾腾的心想交给我,我就怎么也走不掉。 放心吧,我没事。我说,对了,点烟花的时候,记得替我许新年愿望。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方溪问我。 我想要所有人在新的一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齐宽吐槽我,你这么宏大的愿望,也太没有现实性了。 方溪这回踹了他一脚,齐宽呜咽着倒向沙发另一边。 方溪说他会替我好好许愿的。说完祝我除夕快乐,我的手机耗完了最后的电量,关机了。 我推门进屋,李浅良站在窗边,窗户被推开了,冷风呼呼地从屋外汹涌进来,夹杂着成团成团的雪花。 不冷吗?我问他。 屋里太闷了,透透气。 那不如出去走走。 他看着漫天的大雪,摇了摇头,拒绝了我的邀请。 手机没了电,和板砖差不多,我把它丢在桌上,忽然有些无聊。 墙上的闹钟走着针,已经十点了。 我打开电视,每个台都在播放春节晚会,现在正在播魔术节目。 我盘腿在床上坐下,李浅良合上窗子,也在我身边坐下。 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年魔术节目越来越假了?我问他。 嗯,他应声。 春晚节目很无趣,但好过我们两个人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得过且过地看着,指针一点一点转动,身边的人忽然将脑袋沉沉地倒了过来,倒在我的肩膀上。 窗外偶尔有烟花和鞭炮的声音,漆黑的天幕也在被从各处飞窜而起的烟火照亮。 李浅良,你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嗯。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闹钟距离十二点还有五十分钟。 他在我耳边呢喃着什么,我侧耳过去想听清楚,他却突然向后倒去。 他半眯着眼,许是困极了。我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他的脸颊异常的红,我用手背探了一下,滚烫。 李浅良,你好像发烧了,你头痛吗? 嗯,头很晕。他睁不开眼睛,说话有气无力。 我马上爬起来,下楼找前台要温度计和退烧药。坐在前台的是一个短头发的姐姐,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退烧药,又翻了一会儿才找到温度计,她把东西递给我的时候又提醒我,屋里烧热水了吗? 我摇头。她拎起桌上的水壶,准备跟我一起上楼。我看向了桌上的插板,指指她的手机充电器,能不能再借我一下这个。 她笑着拔下充电器递给我。 回到房间给李浅良测了体温,38.7,确实是发烧了。 前台姐姐倒了半杯水递过来,我扶起李浅良,喂他喝下退烧药。 前台的姐姐还是不放心,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我正在考虑,李浅良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很艰难地张开嘴说了一句:不要去医院。 好,不去医院。他听了这句话才安心下来,松了手卸了力,头侧枕着枕头完完全全地合上了眼睛。 我把前台姐姐送出门的时候她告诉我说今晚她会在柜台守夜,有任何问题拨打前台电话,她会马上来。 我再三谢过她。 回到屋里,李浅良已经睡下了。我用毛巾沾湿水,替他擦去脸上的余热。 毛巾刚按在他脸颊上就被他滚烫的温度染得温温的,我就反复地用凉水冲冷毛巾,再替他擦。 这样机械性的动作我不知道做了多少轮,终于在摸到他额头没那么烫时,我松了一口气。我给手机充上电,在电量恢复了一些时手机终于开机了。 指针与分针很快就要靠在一起,距离新年还有十分钟,电视里还在合唱着难忘今宵。 我躺在李浅良身边,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 我的目光一点一点扫着他紧闭的眼睛,他的呼吸很沉很缓。 我用手悬空画着他脸部的线条和轮廓。他秀丽小巧的鼻子,不算深邃的眼眶,眼睛虽然闭着,但我见过的也记得,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眉毛一点也不杂乱,他忽然皱了一下眉头,嘴里呢喃梦呓着什么。 我伸手轻轻抚摸他身上的被子,就像在顺他身上的毛。 李浅良,下辈子,你当妹妹,我来做哥哥保护你,好不好? 不行,我又想,下辈子,我们要做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有人欺负他,我就可以保护他。 如果他还愿意喜欢我,下辈子我们就在一起。然后,我一定一定认认真真地喜欢你。 电视里开始了零点倒计时,爆炸似的声音在一瞬间响彻天际,各种亮眼的色彩在天空中盘旋了不过五分钟,忽然间整个世界就都安静下来了。 电视里春晚的节目又从头来开始播起,我看得烦了,起身关了电视。 屋外的雪还在下,猖狂地好像要一下子将整个城市都掩埋,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乱了阵脚地狂跳不已。 我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对错对我来说真的重要吗?我曾经经历过那样不堪的人生,在此刻可以攥到一点光亮的时候,却要让自己说着所谓是非就放弃吗? 我回身看着熟睡的李浅良,他为了见我一面,从那么远的集训营跑出来,哪怕我一次一次推开他,他还是那么无所顾忌地奔向我。他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给我被摧毁的人生竖起的最后旗帜。 他干净的,无瑕的心,就在我眼前。 为什么我不可以暂时捂起虚妄的是非,坦坦荡荡地接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