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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画展后,李浅良依旧每天都打来电话,一开始我不接。他就从晚上七点开始打,八点一次,九点一次,如果我不接,十点他还会打来。 于是我接起电话,只把手机放在那里,不回话。他很知趣,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他和我说说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时候给我讲故事,偶尔几次或许是心血来潮,给我唱了几首歌。 他唱歌没有伴奏也不会跑调,但不算好听,只是勉强能听出来他在唱什么,但我就靠他每天的闲言碎语和不会跑调的歌,熬过一个个孤寂的晚上。 方溪在南茗画廊的画展举办了十四天,终于要收官了。 最后一天要撤画的时候我去帮忙,方溪一见到我就哎哟哟叫着把我拉到一边问话。 李郄,你这几天躲哪去了?他架着胳膊,一副审讯的架势。 我就待在家啊,躲什么?我不解。 那个男生跑来找你好几次了,每次来都在展区里待上一个小时,生怕你在又错过你。 我竟然不知道李浅良来这里找我。他每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这个事情。 我还不知道你有个艺名呢,雯思思小姐。 这不是艺名,这......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方溪那眼神里满是了解会意的“我懂”,你是不是骗人家感情了?他妈妈那天来看画的时候可是出来大血,买了好几幅画呢。你是又骗财又骗色啊。 我真是百口莫辩。但我那时想的竟然是,他今天不会还来吧?我下意识向门口看去,方溪一下越到我面前挡住我视线,对我说,他一般下午五点以后才会来,现在才两点,放心吧。 他说完又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你这还不是躲着他?他还是个学生吧,你未免太心狠手辣。 齐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站在方溪身后附和他,简直是辣手摧花。 两个人围着我,一齐压迫似的审视我,让我逃也不得,躲也不得。 你们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你说,方溪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是,你们说得没错。我就是玩弄他的感情呢,现在着急摆脱他。我破罐子破摔认了,又谨慎地反问他们,你们没和他说我的事情吧? 当然没有,方溪看向齐宽,两个人心意对上了,齐宽也用力点头,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 那就行。 此刻我也不想在这待着了。他平时五点以后来,是因为他要上课,五点以后才放学,可是今天是周六,他很有可能早早就来。 我问方溪没什么事情自己就先走了。方溪这才告诉我说我那四幅画都卖了,只剩下那幅无人问津。 好,正好我也不打算卖了,你先替我打包好送回你办公室,我有空去取。 我从齐宽和方溪两个人高马大的身影之间穿过去,快步朝画廊门口走。 可往往就是这样,我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李浅良当时正犹豫要不要进画廊,因为他已经来过四次,每一次都是遗憾收场。这一次他只是路过,嗯,从家不远几十公里打了车从画廊门前路过。 就是这一次的犹豫,他没有走进画廊。 而我在即将跨出门时看见他已经转身朝马路那边走去,准备离开。 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后退回画廊里躲一躲。 可是当我看见那个熟悉又单薄的背影时,又贪婪地骗自己再心软一次,我叫住了他。 李浅良。 他或许觉得自己听错了,很快地转身来确认,他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神情恍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一再确认看见的人是不是我。 思思,你怎么在这儿? 这原本应该是我要问他的。但我明知道原因,所以不打算问了。反而是他这样问,好像不知道我会来这里一样。 我说我在这儿帮忙,说白了是打工。 他又问我是不是每天都来。 有空的时候才来,按小时算钱。 十几天没有见,他头发好像长长了一些,眼神还是那样,没什么气势,一副谁都可以欺负他的样子。 我拉着他从画廊门口走开,省得路过的人一直偷瞄我们。我和他在一棵掉光了树叶的光杆树下站着,我问他,你妈妈允许你出门了?不盯着了吗? 他点头,跟我解释:我答应她了,寒假的时候去集训营,她也答应放假前不再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去集训营学习?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高考的时候。 从寒假到高考,还有整整四个月的时间。 难怪他一直来画廊找我。他不知道我住在哪里,只有这个地方我可能会来。或许,他也去孤儿院找了我,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电话里不和我说?我问他。我发誓语气里没有一丝责怪,但他却忽然低下了头,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那天,我说错了话,所以你才不想理我了,对不对?我向你道歉。 阿浅,你没有说错。我很感谢你那么信任我,在乎我。只是对我来说,你说得那一切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我们真的能走下去,你的妈妈,或者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我都不在乎。可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为未来的自己做决定。我怕你后悔,李浅良。 我环住他的腰,紧紧抱着他,那颗他默许了只属于我的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最后一个拥抱了,我骗着自己,贪婪地享受他的温度。 李浅良也搂住了我,但他却彻底茫然了。我的话,让他分不清我究竟是想和他走下去还是不想。 阿浅,现在的我们,只能管现在发生的事情,未来,交给未来的他们去解决,好不好? 他轻轻将头抵在我肩上,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我却隐约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流进了锁骨里,当我想确认他是不是在流泪,手正伸向他脸颊,被他轻轻地按住了。 他不想让我看见他在哭。 我也不能做什么,只好轻轻拍他的背脊,安慰他。他那样委屈,真让我舍不得。 如果从一开始,我是用李郄的身份来接近你,此时此刻,我是不是更有资格来安慰你? 我是不是就可以大大方方对你说:李浅良,别哭了,姐姐在,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 可现在我做什么都好像别扭极了,我没有资格,更没有选择。是我将你拉进我的生命,现在唯一能救你的方式就是再把你远远地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