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嘘,不要出声
卜然昨晚彻夜未归。 这孩子长了一副好忽悠的模样,会跑到哪去。邢以愆一边自己重新包扎伤口,一边飞速推测卜然的行踪。 他实在是太不放心了。卜然能把他捡回来,就绝对能傻乎乎地再捡个炸弹。 这孩子一直是这样的吗,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藏。江名仁保护得太过了。 邢以愆愁得茶不思饭不想,第二天夜里院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打招呼声,他立刻把手头的书翻到卜然之前看的那页,原样放好。 卜然同老板娘寒暄的声音止在门口,才进屋就撑不住人型了,顺着门往下出溜。 邢以愆赶紧伸手捞人,被醉醺醺的小孩以一种诡异的身法躲了过去。 “你还在呀,这么快就能下床了……”卜然撑着墙站起来,退后跟男人保持了距离,飘忽的眼神有点对不准焦距:“不用管我,我自己洗澡睡觉,不吐的。” 卜然单手利落地拽掉了长袖帽衫,露出清瘦的上半身,与晒得发红的脸颊相比,中段这截身子简直白得发光。他的手腕各有一圈淤红的印子,像两个细细的手环,嵌在白皙的腕骨上。 邢以愆自然知道这个痕迹是怎么弄的。 卜然皱眉看着门神一样靠在墙根的男人,突然灵光一闪,借揉耳朵遮住了胸口的乳环,夹着衣服躲进了卫生间。 浴室里,细密的水流哗啦啦砸向地板。白色的蒸汽逐渐在玻璃门上氲出一个身形,影影绰绰,时而转身,时而俯首,时而晃动。 邢以愆凝着这扇不能打开的门,手不自觉探向口袋,又懊恼地掐了下大腿——小孩不喜欢烟味。 该戒烟了。这个决定让老烟鬼既兴奋、又焦躁。 过饱和的蒸汽从玻璃门缝钻了出来,一团朦胧中裹着清冽的沐浴露香,缠住了老男人躁动的心。 ——这个味道现在染遍了卜然的每寸肌肤。 这个小小的联想让他浑身燥热,仿佛已经顶着烈日在荒芜沙漠中苦行数日,而眼前恰出现了一棵小草。只要刨开那些数不尽的流沙,就能挖出一个甘甜的水源,解他心里的干渴。 青年模糊的影子不知何时倚在了墙上,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都没动。 邢以愆阖眸屏息听着,似乎分辨出了纷扰水流中掩盖着的哭泣似的喘息,灼热的,断断续续,带着不经意的颤抖。 他知道自己不该继续看,或者说,不该继续放肆编造。方才那些也许只是想象,是他无数个冬夜的妄念所幻化出的心魔。 不然卜然怎么可能在与陌生人一门之隔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做出抚慰自己的事情。 突然,掉在门口的手机响了,布鲁斯蓝调口风琴演奏出慵懒的合鸣。卜然围着湿哒哒的睡袍大步走出来,面色潮红,眼角含水,周身还绕着茫茫的水汽。 电话才放到耳边,卜然的唇角就翘起来了。 魏行舟,又是魏行舟。 邢以愆在原地冷眼看着卜然和魏行舟唠家常,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还能你来我往聊个没完…… 他在卜然露出的小腿上扫了一眼,发现了一只肥硕的黑白花伊蚊,于是抄起手边的蚊子拍,果断袭了上去,“啪”一声清脆的肉响。 卜然震惊地抬头看向他。 邢以愆指了指爆成一朵血花的蚊子。 小孩揉揉腿,翻身继续心无旁骛地打电话,那两片薄唇上下一碰,谎话不打弯儿地就出来了。卜然骗魏行舟说自己没喝酒,也从未夜不归宿,用清润的声调往魏行舟耳朵里灌蜜,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又真诚又无辜。 邢以愆反思了一下,抱臂斜睨着着这装乖的小孩,差点再次着了他的道。 卜然累了,正斜躺在床上,白色浴袍下摆就那么大咧咧地翘起来,露出白中泛粉的腿根,以及私处若隐若现的毛发。 邢以愆看着看着,心中燥意更浓,打开了空调,关窗将嗡嗡的机器声与聒噪的虫鸣隔在外面。 他对着清心寡欲的竹帘闭目修行,嘴里念着色即是空,眼前却是又白又直的大腿在黑色大床上颠来倒去地交叠,尽露出些不该露的地方。 不知自己正在被肖想的青年顺利收工,向魏行舟背后的黑恶势力间接汇报了行程,便想起要收拾那个蹭吃蹭喝的病号:“老邢?”叫出口便顿觉不对,这人剃完胡子不显老了:“邢哥?” 邢以愆这么就在卜然脱口而出的称呼中哽了喉又软了心,拿起纸笔做好准备。 “邢哥您有去处吗?受这么重的伤,家人肯定在担心了。”卜然那两簇清秀的小山眉假装疯魔地蹙在一起,一开口就让邢以愆胆颤:“我可以安排送您回家……您看,我就是个穷学生,这趟旅游的开销都是卡着数来的,也付不起别的房间了……” 小骗子!江名仁知道你在外面喊穷吗? 这摆明就是赶人了,邢以愆心中响铃大作,思绪飞转。 就在这时,室外所有的空调机齐齐嗡了一声,全都骤然罢工。灯光尽数熄灭,幽暗霎时笼罩了整座客栈。 小客栈今晚住满了,电力负荷太大,不小心超过了承受能力。 瞳孔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一道白炽刺眼的强光便骤然打来,邢以愆立刻抬手遮眼。 那道光几乎是在熄灯的瞬间从床角射出来的,直直地对准他,以一种微弱的频率抖动着。 房间内落针可闻,邢以愆屏住呼吸,角落里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愈发明显起来,夹着不停吞咽口水的声响。 “别动,别过来。”卜然的语速很快,高举着手机。 邢以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看似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停电而已。 他逆着光完全看不到卜然的神情,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直觉卜然有些莫名的焦躁,于是选择坐到窗边的摇椅上,降低体型所产生的压迫感,同时举起了手里的白纸:【我可以补给你双倍房钱】。 卜然坐在灯光后的阴影里,谨慎地审视着灯光下那双眯起的眼,像在进行一场严肃的讯问。 “既然你有钱,为什么还要留在我这?” 【我不急回家,希望再在这里放松几天】 【我去订别的房间】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受伤?” 【保镖,再具体的不能说】卜然已经对他的身份警惕起来了。 …… 【我会泰语,做过翻译】 【你陪我旅游几天,我负责你所有的房钱和饭钱】 企图争取宽大处理的犯罪者极尽所能地做着妥协让步与自我剖白,用美好无害的辞藻包装起背后真实的意图。 【我对当地熟,一个人旅游没意思】 是的,一个人旅游还是寂寞的…… 卜然没再继续追问,用沉默的态度表达了暂时的同意。 邢以愆在不停抖动的灯光中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四个字,每个字都写得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被察觉出异样的卜然从鼻腔里懊恼地叹了口气,手肘颓废地撑在墙两边,额头贴上了手机背面:“是我自己的问题。” 【怕黑?】他翻页的声音都是轻轻的。 “嗯,有点。” 邢以愆想起卜然床头那本心理学书,连出国旅游都要背着,心中霎时有个不好的猜测:【你是从小怕黑吗?】 “不是,最近开始的……好烦,还没修好。”卜然陷进墙角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只把手机尽可能地靠向自己,让它照亮更多的空间。 邢以愆想尝试靠近,可他才站起身,那光就吓得砸在了床上,不小心映出了一直藏在阴影里的人。 卜然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在角落,冷汗涔涔浸湿了漆黑的发梢。那双无力半阖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注视角落外的世界,失水的面容似纸苍白,而两颊异常的红晕正宛若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卜然维持着双手举起手机的姿势,正努力找回正常呼吸的节奏。 视线中,那个男人好像又被他吓到了。 邢以愆半抬的手忘了放下,直直楞在了当场。 他从未想过,那短短十几天的囚禁,会给卜然带去如此大的伤害。甚至于他而言,在那段铺满悲痛的回忆中,卜然是唯一瑰丽旖旎的存在。 邢以愆,不,应该说霍少德这时才意识到,他与卜然之间的距离其实是那么遥远,是比任何“陌生人”还要遥远的存在。 而“邢以愆”,比“霍少德”还要更近一步。 ——我必须病下去, 霍少德撕下一页纸,同另一只笔一同揣进兜里。 喉咙干涩,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不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