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热牛奶
还是韩镜淮先反应过来,放开了抓着甘鲤身体的双手,但目光仍然紧紧黏附在他身上,音质低沉得近乎温柔:“没事了?要不要喝点热牛奶?” 甘鲤还没从惊吓和羞恼中回过神,闻言有点迷茫地抬头看他,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 卧槽!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两个人不会笑他吧。 韩镜淮没笑,挽起袖子,认真地去给甘鲤煮牛奶了。倒是在一旁看了很久好戏的严霆泽有点憋不住。 然后语气特别诚恳地说:“原来你喜欢喝牛奶啊宝贝儿,不早说,我亲自去我家农场给你挤最新鲜的喝个够,你要是天天喜欢我天天给你挤。” 甘鲤气极反笑,口不择言:“挤你自己的奶去吧。” “原来你口味这么重吗?”严霆泽做惊悚状,然后又一脸认真,“那也行,可惜我没奶给你挤呀宝贝儿。” “……你赢了。”甘鲤对这个人的脸皮叹为观止。 两个人拌嘴的功夫,韩镜淮已经煮好了牛奶,端着杯子走过来。 “加了冰糖,不烫。” 甘鲤悄悄红了脸,这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他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喝完那杯微甜的热牛奶后,不久就感到困意绵绵,迷迷糊糊地被按着头擦了把脸,刷了个牙,就一头栽到柔软的被窝里了。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他怎么知道我有这个习惯的? 那是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那时候他整夜整夜地失眠,靠吃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而且越来越依赖药性,变得食不知味,整个人形销骨立,精神也每况愈下。 施峤尝试帮他自然入睡,各种办法都试过,讲故事,数羊,数星星,催眠暗示,听轻音乐,白噪音,都没用。 那段时间家里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深蓝色窗帘遮住,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地板上也铺了很软很软的毛毯,人走上去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 施峤也日渐沉默下去,却仍旧不死心地寻找能让他正常入睡的办法,最后把自己也累出了一双熊猫眼。 甘鲤看着心疼,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好起来,可是做不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病,就像无法控制天气一样。 那天施峤似乎终于打算放弃了,拉着甘鲤去喝酒,喝得大醉,最后丢下一句“我再也不管你了”潇洒离去。 结果等甘鲤醉意朦胧地回到家,摆在面前的还是一杯温热的牛奶,那个别扭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削着苹果,削好了,拿在手里咔嚓咔嚓地嚼着,甘鲤看得口渴,扑过去啃掉了另外一半。 “醉了有没有感觉好点?是不是觉得很累很困?眼睛都睁不开了?”施峤一反平常的沉默,话多了起来。 “喝完这杯牛奶就上床睡觉吧,明天带你去旅游,看海。” 甘鲤睁大了眼睛。 第二天施峤真的带他去看海了。开车去的,一千公里的路,开得很慢,很稳,汽车整整行驶了一天。 在发动机轻微的震荡和声响中,他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早上,等到第二天凌晨五六点,甘鲤终于看到了海。他被一阵海浪声吵醒,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眼前是此生从未见过的,无比伦比的,盛大而又瑰丽的景象。 他屏住呼吸,打开车门,走向星空下那片闪闪发光的海洋。 夜色寂静,远处只有几点灯光孤独地闪烁,浪涛拍打着海岸,不时惊起一片觅食的飞鸟,湿润的海风迎面扑来,咸咸的,有点苦涩,像是眼泪的味道。 然后甘鲤发现,那不是海的味道,因为自己真的哭了。 他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施峤捻灭手里的烟,无奈地下了车,走到他身边,伸手擦去那些泪痕,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又怎么了?” 风很大,吹得他们的衣服鼓胀起来,在渐渐明亮的橙红霞光中,太阳从海水里爬上淡蓝的天际。 甘鲤从未如此认真地凝视过好友的脸,他看清了对方苍白的脸颊,青黑的眼睑,深陷的眼窝和凸起的颧骨……更重要的,是那永远无奈,永远不满,永远暴躁,而又隐藏着刻骨温柔的眼神。 他突然害怕起来。 施峤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甘鲤披上后,他有些疲倦地叮嘱了一句:“去玩吧,别感冒了。”就又回到车上补觉了。 那天甘鲤在海边玩了一天,等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回去。 “玩得开心吗?”开车的路上施峤问。甘鲤点了点头,又嗯了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施峤见他一直盯着窗外,不由道:“你这样会晕车。” 甘鲤把目光转回来,倏然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不会啊,看着看着就能睡着了。” 他像是忽然兴奋起来,举起脖子上的相机晃了晃,语气轻快:“对了,你一直在车上睡觉,都没怎么欣赏过那儿的风景吧,特别漂亮,我让人帮我拍了好多照片,回去洗给你看……” 施峤瞥了眼他手里的相机,轻轻哼了一声,打断道:“谁给的?” 甘鲤挂在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声音也低了下来,可怜巴巴道:“……一个没什么印象的老情人。” “我就知道。”施峤照例发了句牢骚,但也没多问。 甘鲤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确认没什么特别之处后,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想了。真是个自恋狂。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施峤低垂着眼,遮住所有绵延不绝的惨烈痛楚,以及……深深的嫉妒与不甘,嘴里却还若无其事地和他聊着天:“下次我们去看瀑布吧。” 甘鲤愣了一下,他以为施峤这次只是突发奇想带自己出来玩玩,换换心情,但是看对方的样子,似乎是打算接下来全国各地都去走一遍? 事实上,他猜得也差不多。接下来施峤开着车带他到处游玩,几乎把全国那些着名景点都看了个遍,不过甘鲤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后来他们就只挑人少又风景优美的地方去。 甘鲤知道,其实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时,他才能安稳地进入梦乡,所以施峤不能停下。 就在甘鲤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在旅途中度过时,他们遇上了一次意外。 那是在去雪山的路上,他们迷路了,本来就是严寒的天气,车子又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爆了胎,没有信号,两个人只能窝在车里等待救援。 外面风雪大作,温度低得能滴水成冰,幸好车里还开着暖气,不至于把人冻死,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汽油一点点耗尽,暖气也逐渐停止运作了。 天寒地冻,两个人只能相拥取暖,摩擦身体来让血液不至于冻结。 眼看天色渐晚,今天是等不到人来救援了,施峤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一瓶牛奶递给甘鲤,“喝吧,喝完睡一觉,明天我们下山去找人来帮忙修车。” 甘鲤望着他皲裂的手,皱了皱眉,没有问牛奶是哪来的。 他知道,施峤每隔几天就会买好新鲜的牛奶放在车上准备着,每天晚上也都会监督他喝下。以前这对自己来说没什么用,但喝久了也就成习惯了,到最后一定要喝杯牛奶他才能睡得安稳。 牛奶入口,竟然不是冰凉的,反而带着一丝微弱的热度,至少和这冰天雪地的环境比起来,显得过于温热了。甘鲤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刚才一直把牛奶放在怀里,紧贴着身体汲取热度,来让这瓶冰凉的液体变得温热一点。 他呆呆地看着施峤,对方像是被冻得快要失去意识了,脸色乌青,不停地发抖,断断续续说道: “快喝……不然又冻起来了,我用心口给你暖的,可别嫌弃啊……你胃不好……不能喝太冷的东西……” “我真是……太笨了,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早知道就……” 说着说着,他像是陷入了什么梦境,眼神变得涣散起来,嘴角却露出一丝轻松的,解脱的笑意。 “好像有人来了……你在这等着,我下车去看看……别看窗外,眼睛会瞎的……我马上就回来……” “太好了……我没害死你……” 甘鲤以为他被冻得太久,产生了回光返照的幻觉,又看了眼自己身上裹着的唯一一件羽绒服,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他抱紧了施峤,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向窗外,想看一眼人生最后的风景。 他看见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挥舞着双臂,好像在喊些什么。甘鲤艰难地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不是幻觉。 雪光很快灼伤了他的眼球,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却传来那些人的叫喊声,最后一丝意识也坠入黑暗。 那是他睡得最沉,最安心的一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