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交流

    这个话题后来也没能延续。凌恪确认辛涣能够适应之后就逐步加快了节奏，在雪地跋涉奔忙的时间越来越长，两人交谈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但这一天，才到下午就找了地方休息。

    “结束了吗？”辛涣已不记得走了多少地方，似乎走遍了雪山附近的地域，但失踪军士仿佛凭空蒸发，没有战斗痕迹、没有遗落物品，连一块纹甲碎片也没留下。

    这对数百人的队伍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他们也排查了空间界域、遗迹结界、地陆裂缝，甚至封禁、传送之类的纹阵种种可能，不得不相信事情真有这么玄乎。

    凌恪摇头道：“还有一处地界，明天再去。”

    停顿了下：“明天你就在这里。”

    “你要一个人去？为什么？”辛涣皱起眉，这些天两人也算并肩作战过了，他不说帮了多大的忙，至少没拖后腿。

    “那里是鹖妖族群。”

    “你说的是尊奉氏族礼法的鹖妖一族？”

    辛涣有些明白凌恪为什么把这处地界留到最后，又为什么要休整半日再去了。

    化形后的妖修才能修习纹学，但这时已习惯了以往的修炼方式，说妖修大都是古修也并无不可，北境也遗留了不少氏族时期的习俗。

    但像鹖妖这样极端的也独此一家，他们全然不与外界交涉，包括妖盟在内。又是天性好战族类，领地意识极重，视一切外来之人为敌。

    “嗯。”见辛涣知晓，凌恪正好省下解释，直白说道：“你跟我一起，我很难分心看顾。”

    进入鹖妖地界，很难不与妖修发生冲突。

    “会遇上六纹妖修？”

    “不会。”

    与纹学一样，血裔五纹到六纹也是一个分水岭，在任何一方都是高高在上、受人尊捧的。

    鹖妖族群当然有六纹妖修，但绝不会做放岗站哨、巡查族地之类的事，只要足够小心，不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凌恪既不是要深入他们族地核心，又不是去故意挑衅。

    “会被很多妖修围攻？”

    “我不是去打架。”凌恪有点无奈。

    辛涣趁机反驳：“那我为什么不能去，你不用看顾我。”

    “化形妖修与妖兽不同，智力不亚于你我，而且常年斗战，你能挡下四纹妖兽的袭击，但未必是三纹妖修的对手。”涉及原则问题，凌恪丝毫没有照顾辛涣感受的意思。

    他知道辛涣有一种氏纹防御不错，但这并不能成为凭依，妖修不会傻傻只攻击防护，一定是会寻求破绽。

    凌恪还没说完，为了打消他的念头，一点不留情面：“除了氏纹有一二可取之处，你的战斗理念、意识、技巧都不完备，除非靠修为压制，否则没有赢面。”

    辛涣一阵气闷，就算是实话，也可以委婉一点吧？

    这就好像被人当面揭穿，你不行。

    但在武馆被叫“一炷香郎”的时候，辛涣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凌恪就这么看不上他吗？自己修为是低了点，斗战是弱了点，但好歹也是年纪轻轻纹学五级的天才，说不定未来就是大师呢！

    更何况他还有预知未来的金手指啊！

    辛涣侧身背对自己没了声，凌恪也在反思，话说得是不是太过了？对方本不是走的斗战一路，相比他见过的许多纹学学者，至少身体素质方面，辛涣要比他们强上很多。

    他正想为刚才的话找补几句，忽见辛涣转了回来：“其实我最近在习练武技。”

    凌恪一愣：“你学武技做什么？”

    这倒没什么可隐瞒的，辛涣道：“我要进军部。”

    凌恪：“？”

    辛涣嘴角弯起，他刚才想通了一点，实力弱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说明提升空间大嘛，正好还有现成的对象请教。

    “只是遇到了一点疑难……”他将自己的问题讲述了一遍。

    “你没错。”凌恪听完后这样说了一句。

    辛涣神色微动，等待聆听他的见解。

    “战斗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直觉是过程中的东西，只要能取胜，有没有它都不重要，用你本来的方式就好。”

    “可我的方式只能支持很短时间的战斗。”

    凌恪摇头道：“那是技巧的问题，如果你的精神力量更强，如果每一招消耗的精力更少，如果能在战斗中休息和恢复，是不是就能支持更久？方式没有对错，重要的是与自身契合。”

    契合这个词，辛涣已听凌恪提起过一次，而这次他还想到了陆胤前辈说的“合物之性”。

    纹学与斗战，或许本来就相辅相成。

    其实他已经被说服了，比起一言断定的武馆师教，凌恪的论证显然更加有力，事实也是如此，他至今都没找到直觉这种东西。

    再比较师教的油滑世俗和凌恪的神清仙韵，简直天壤之别。

    他盯着人的时间太长，凌恪神情渐渐狐疑，正欲发问时辛涣及时开口：“你战斗的招式是武技吗？”

    辛涣对于斗战方面了解还真是少，在他看来都是近战就差别不大，但又一想在武馆没见过出手这么凶狠凌厉的。

    “不是。”凌恪果然否定了这点，“我不会招式。”

    辛涣惊讶地挑眉。

    见他不信，凌恪笑道：“招式和技巧是有区别的，招式固定不变，技巧能随心变化，学习招式没有错，但最终要掌握的是技巧。”

    辛涣点头：“就像定式和结构。”

    “什么？”

    “是纹学的名词。”辛涣也笑了笑，简单解释了几句。他很喜欢这样的讨论，两个人各自聊擅长领域的观念洞见，不涉及利益纷争所以无需保留，偏偏还能有共通之处。

    “是有点相像。”凌恪评价道，连带夸奖了一句：“你好像懂得很多。”

    辛涣谦虚道：“都是学宫教的。”

    “对了，你看这几种氏纹。”辛涣从青璇珠取出三张纹图，一张空白，两张绘有氏纹，还写满了注解文字。

    这是“弱水”和“入微”，两种复纹都由他自己研构，所以留有纹图，“千钧”需要临时绘制。

    辛涣先大致讲了三种氏纹的特性用途，再描述各项参数，比如“弱水”，它的核心单纹、原始形态、攻防数值等等。

    这比讲解冕火耳兽的妖纹更加全面，凌恪也是第一次从纹学的角度看待氏纹，它将战斗中简单的“威力”一词，拆到了无数细小的维度上，每个维度都有对应的评判标准，再综合形成代表另一种意义的“威力”数值。

    他不禁在想，即使是对自己的氏纹“霜焰”，他也没有了解到过这种程度。

    辛涣说完后提出问题：“如果这三种复纹配合，适合什么样的战斗方式？”

    凌恪拿起三张纹图，辛涣讲的东西太多，他还需要消化一阵，他一边思考一边问道：“你为什么想让它们配合斗战？”

    “哦，这是我的氏纹。”

    他说得过于风轻云淡，以至于凌恪默念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眼瞳剧震，手中纹图甚至滑落而不自知。

    辛涣眨了下眼，假装无辜。

    “你的氏纹？”凌恪直直盯着辛涣问道，他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是啊。”辛涣却粉碎了他的期待，道：“选择修炼路线的问题其实困扰了我很久。”

    早在学宫辛涣就看了不少前辈的经验建议，但始终犹疑不定，他觉得这还是受限于自身所知太少，不如向知道的人寻求答案。

    他捡起纹图在地面排开，凌恪连忙转过头，这样子又引得辛涣笑了一声，道：“反正你都看过了。”

    他说完咂摸了一下，觉得自己像个拼命招惹良家妇女的暴露狂。

    凌恪仍然保持非礼勿视的姿态，脸色很沉：“那就当我没看过。”

    “你为什么生气？”辛涣问。

    凌恪目光平移向他的脸，神色和缓下来：“我没有生气，你不该把氏纹说给他人。”

    辛涣试图解释：“你不是他人。”

    凌恪没理会他：“若我是你的敌人，就能用此来对付你，若我不是，也未必不会心起歹念。而你若想到有外人知晓你的根脚，也会难以安宁。”

    怎么说得好像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走向对立，辛涣费解道：“难道不是你越知道我的底细，也就越能对我放心？我相信你，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凌恪摇头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回馈你的信任。”

    “但你会。”辛涣笃定。

    又补充：“不然我发誓，除了你之外绝不告诉他人。”

    沉默。

    凌恪垂眸想避开他的视线，却不小心瞥见地上的纹图，一时视线竟无处安放，只好把脸又转向一侧。

    半晌，辛涣主动示好：“就当帮我一个忙，你要是帮我，明日我就不去鹖妖族群。”

    这怎么还能拿来谈条件，凌恪再次震惊。

    “你不帮的话，我的实力就只能一直弱下去了。”辛涣道德绑架，软硬皆施。

    凌恪眼皮跳了一下，缓缓叹了口气。

    “只看这三种复纹，最能发挥优势的路线是控制，但你主修纹学，或许派不上用场，除非你身边一直有人配合。其次是以你第二氏纹为主，走防御一道。”

    辛涣想了想，先否定了前者，他可花不起长期雇佣保镖的血晶，但也不太想走防御，他不喜欢居于被动。

    “你说只看这三种，是不是还能去掉这个前提？”

    凌恪沉吟道：“你先前说在武技对战中习惯思而后动，在我看来这反而是你的优势，也许可以尝试这条路。”

    “什么？”

    “幻道。”

    辛涣露出好奇的神色。

    “幻道主困敌惑敌，针对的并非外在，而是精神和心智上的弱点。‘千钧’‘弱水’合正反两面，辅以‘入微’操控，能做到幻境中的一定变化，但还欠缺构建幻境的核心氏纹，所以只是一个设想。”

    辛涣眼睛越听越亮，十分意动：“这个不错。”

    虽然不想承认，但以他在武技上的感人天赋，正面交锋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幻境对敌的确是个上好的选择。

    凌恪见状提醒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这一类氏纹极为珍稀少见，很可能会拖累你的修为。”

    “我知道。”辛涣稍稍冷却了兴奋，目光灼灼地看着凌恪，越看越觉得喜欢，到底忍不住倾身上前，狠狠抱了他一下，“谢谢你。”

    凌恪表情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