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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我有罪,数项并存,余生中,除惩罚外无所有,无所求。] 第一章 天空阴霾,阴影笼罩凄冷墓地。穿黑袍的牧师低沉诵读着安息词。 棺材里静静躺着十五岁的少年,面容灰白却沉寂得俊秀,棺盖缓慢闭合,光线一寸寸褪去,少年如同被黑暗吞噬。 齐雅! 含着哭腔,他声嘶力竭的叫喊: 不要把齐雅埋下去! 他奋力想挣脱父母的桎梏,如果齐雅下去,那他就选择跟随。 齐雅怕黑,齐雅不喜欢独处…… 齐雅——!! 震耳欲聋的闹钟铃声吵得整栋楼不得安生,齐轩一手捂着混沌不清的脑袋,一手摸索着把噪音源消掉。 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齐轩深吸了几口气,起身呼啦一声拉开窗帘: 真他妈的,果然是—— 阴天,快八点了太阳还不露脸,云层厚压在低空,偏又一副就不痛快下雨的臭嘴脸。 每逢这种鬼天气齐轩就无可避免的坠入那个挥之不去的梦境。 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刮胡子,镜中映出一张阳刚硬派的面孔,剑眉浓厚上挑,双目犀利炯亮,鼻梁直挺,嘴唇放松成一条平线,英气逼人。 十年前这张脸还跟齐雅一模一样的白净稚嫩,身材也单薄消瘦,完全不是现在这般修长健硕,皮肤因亲近阳光呈现古铜色泽。 穿戴妥当,用面包咖啡草草打发了早饭,齐轩跨上自组的重型机车,一路狂飙,被交警拦下问为什么超速,一脸不耐烦的回答: “去警局,头天上班不想迟到。” “警队编号79625报道。” “齐轩是吧?我正等你来呢”,顶头上司梁景文,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细小眼睛里透着圆滑世故,“荣局长经常提起你,果然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警校桂冠不是什么人都能拿下的啊。” 齐轩轻皱眉,极力不表露出厌恶,平淡应道:“我是第二,第一是允落辰。” “噢,你说那个允落辰啊”,梁景文不以为然,“毕业居然不当警察,不知道他脑袋怎么想的,进了警局不是一辈子都有保障?” 落辰的私家侦探所应该挂牌营业了吧? 齐轩嘴角不易觉察的微微上扬,想到警校里结交的挚友,那个眼睛亮如星辰的怪胎男人,喜好坐在天台大杯喝威士忌,透过喝空的酒杯看夜空,特有的低沉腔调:“我可没法忍受朝九晚五的坐班,条条框框的规矩,拍上司马屁跟黑帮收钱,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齐轩啊,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梁景文公鸭似的声音又响起,“听说荣局长的千金是你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二十二岁也不算太早嘛。” “梁队长误会了”,齐轩隐忍着闷气,摇头说道,“我们只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而已。” “年轻人,还害羞,呵呵。”梁景文干笑两声,“你就先熟悉一下警局环境吧。” 齐轩如释重负,转身走出办公室。被指派带他的师兄名叫苏立其,进警局两年,担任文职,为人亲切和善,极有耐性。 上午置妥了办公桌,电脑网络,到法医部和取证科走了一趟,午饭两人就在警局餐厅解决,然后继续行程。 “这里是案情研究室。”苏立其打开门,房间宽敞明亮,正前方是偌大写字白板,磁铁固定着照片,中央会议圆桌上档案资料散放得乱七八糟。 “怎么没人呢?”苏立其看着表,两点二十分了,规定上班时间是两点,无奈道,“可能又喝茶忘时间了,齐轩,稍等一下我介绍同事给你认——齐轩?” 站在白板前,齐轩眼睛死死盯住上面的照片:一个十来岁男孩苍白的脸,瘦小躯体甚至撑不起裹尸袋。 “这是——现在正办的案子?”齐轩低沉的声音蓦然响起,眼睛却不看苏立其,审视另一张照片,是条被撕裂的少年长裤。 “是,是啊。”苏立其有点不知所措,“昨天出的一起涉嫌娈童的谋杀案。” 瞳孔急剧收缩,齐轩无意识的握紧右手,直到整条手臂微微颤抖—— 没想到,第一天就会碰上这种案子。 齐轩霍然转身走到桌前,低头翻看起案件资料。 “哎,齐轩,别乱动,秃鹰发起脾气可厉害……” 整副心思都沉浸到案件里的齐轩已经听不见周遭其他声音。 现场报告:被害人刘星,十二岁,父亲刘丛启,一家金融公司主管,母亲胡心蓝,平面设计师。根据口供是下午一点左右到达游乐园,三点四十分在乘坐完海盗船后发现刘星不见,五点十七分游客发现从大喷水池的假山后漂出一团物体,起初没在意,后来才发现是尸体。喷水池和海盗船附近都没有人对刘星有印象。 尸检报告:死亡时间在四点到六点之间,死亡原因是溺水,但死者额角有外伤,可能致使其在死前昏迷,外伤形状跟假山后水池管道的阀门吻合。尸体下身裸露,大腿内侧有明显淤痕,肛门无损伤。 “今天送茶点那个小妞挺正,就是一副死人脸,连个笑都没有。”杨茂,诨号秃鹰,三十六岁,剃着光头,五官里最抢眼的是长鹰勾鼻子,剔着牙骂骂咧咧走进来,身后跟着老马和小陈。 “小苏怎么有时间逛这儿来了?想你杨哥了?”杨茂看见苏立其,呲牙一笑手就搭上去。 好脾气的文职员尴尬侧身避开:“梁队长叫我带新人四处看看,这位是齐轩,以后就跟咱们同事了。” 杨茂咂吧着嘴摸了把光头:“就是你啊,听说是警校精英,在学校能混出个屁,来这儿好好学吧。” 齐轩头不抬眼不睁充耳不闻,自顾看手头的资料。 杨茂面子挂不住,喊道:“妈的你新来的也敢嚣张!谁让你动案件资料的!”说着上前抽走齐轩正看的文件。 齐轩抬头冷眼看着他,淡淡问道:“游乐园的平面图在哪里?” 杨茂气结:“你算个屁,敢插手老子负责的案子!” 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谓口舌之争,齐轩低下头翻找。 根据图纸,死者最后出现的海盗船到案发现场的喷水池相距约五百米,中间并没有其他高大的娱乐设施。父母发现小孩不见很快就开始寻找,应该是很短暂的时间,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脚程能有多快?快到足以在毫无视线阻碍的情况下走出父母的视野范围? 绝对不要低估父母搜寻自己孩子身影的能力,那种血肉相连的本能,比任何机械雷达更为精准。除非是藏匿,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是小孩自发的恶作剧,或者——被胁迫。 “图上这些黄点是什么?”齐轩低声问道。 苏立其探身看了一眼,回答道:“是游乐园里安置的监控器。” “案发当日的监视录相带呢?” “都拿回来了,在证物科。”苏立其话音刚落,齐轩已一阵风般的疾步走出去。 杨茂紧随其后叫道:“你小子自以为了不起是不是?安置在海盗船和喷水池周边的监视录相早就看过了,根本就没有线索!有胆子在公共场合犯案的,哪会不清楚监视器位置的!” “都在这里了。”一叠录相带排出,封面记录着拍摄地点。 齐轩扫过一眼,说道:“不是这些,我不要游乐设施和公共场所的,海盗船右侧有一个地下机械室,只准维修工人进出的那种,图上标明也有监控设备。” “有倒是有,你等着我找找。”管理员在角落纸箱里一通翻找,终于扒出那盘录相带。 “你想看什么?”杨茂嗤之以鼻,“研究海盗船怎么运转的?” 齐轩也不理会他,径自将录相带推入播放机。 机械齿轮冷漠运转的画面里蓦然出现被害人刘星稚嫩的身影,甚至清晰看见他秀气面孔上好奇顽皮的神情。在场除齐轩之外无不大惊失色。 显示时间为三点四十三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切进镜头,虽然没有声音,但从刘星受惊回头的神情看,那男人应该是大声呵斥他什么。紧接着那男人上前抬手狠狠摸了刘星的脸颊一把,伸手粗暴抓起男孩纤细的胳膊,走出镜头范围。 杨茂从呆愣中回过神,暴怒喊道:“快去把游乐园负责人叫来认人!” “是,知道了。”老马唯唯诺诺应道。 “没那个必要。”齐轩淡淡说道,手指灵活操控播放流程,定格在男人切身进来时,放大画面,可以看见男人制服胸前挂的名牌,再放大,字已清晰可辨——雷纪秋。 “师兄”,齐轩转向苏立其,“查查这个人。” 苏立其怔了片刻,恍然用力点头,小跑到电脑前。 “有案底!”,苏立其惊叫一声,“七年前涉嫌猥亵侵犯未成年男性,不知道为什么只判了六个月的拘禁,大概是跟被害人庭外和解了。” “可以抓人了。”齐轩面无表情,没人能想到他胸口撕裂般疼痛。 杨茂上前狠推他一把:“这里轮不到你发号事令!要抓人也是我带队去抓。” 抓捕行动异常顺利,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那间狭窄潮湿的维修工宿舍时,嫌疑犯在床上睡得四平八稳,直到带上手铐还处事不惊的迷迷糊糊。 齐轩看见被老马和小陈押解出来的男人,纠结成数团杂乱头发盖住大半面孔,只露出胡子拉扎的冷硬下巴,衣衫不整一副落拓颓废的模样。三个人走近,齐轩没有让路,与这个身高与他相当的男人面对面站立。 “你干的吗?强暴未遂就杀了那个孩子?”齐轩的声音沉寂平静得如同古井里的水。 “如果我说是会怎么样?”男人玩世不恭,油腔滑调的应声。 齐轩略抬高脸,目光冷如冰电摄人心魄:“我会把你送进一间关满鸡奸犯的牢房。” 雷纪秋轻笑出声,抬手将额前头发抄向后,面孔逼近少许,冷漠却极富挑衅的狭长双眼与齐轩对视,一字一字道,“有种的——你就自己来操我。” 走进光线暗淡的审讯室,齐轩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落在雷纪秋身上。 他靠着椅背散漫仰坐,跟自己相当的身高,形体却消瘦得厉害,松垮挂在身上的汗衫领口处锁骨轮廓清晰可见,凌乱头发下的面孔显得波澜不惊。 齐轩拉开椅子坐下,他不急于发问,罪犯心中都有一根弦,随着时间和沉默绷得越来越紧,直到霍然断裂。他却没想到雷纪秋会率先开口: “我没杀那孩子。”男人轻佻的目光里略带得色,似乎很满意看到齐轩微微错愕,语气平淡而自然,“我在海盗船的机械室里发现他,游客不该去那里,所以我拉他出去,本来打算带他去中央广场的广播室,但中途人流挤散了我们,我找不到他。” “很流利的说辞,也很让人信服。”齐轩冷冷勾了下嘴角,“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在机械室里猥亵抓摸那孩子的脸?” “因为有前科,我碰触一个孩子就是猥亵?”雷纪秋抬起带着手铐的双手,对齐轩竖起右中指,“比起小孩,我更乐意操你!” 咣的一声,桌子被齐轩狠狠敲击,他站起身几乎克制不住向对面这个男人挥拳的冲动。但只是两三秒后,就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因为看见雷纪秋眼中好整以暇的嘲弄,以及他右手掌缠绕的白色纱布。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齐轩发问同时,目光从不会错过犯人面部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恐惧,惊骇,心虚,慌乱,无论掩饰得再精妙,总能抓住蛛丝马迹,并且推敲出其中含义。 但雷纪秋流露出的却是,片刻犹豫,淡漠和讥讽,齐轩无从解读。 “给我听着”,雷纪秋声音低沉,透着不耐烦,“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解释。会跟你罗嗦这么多是不想那个孩子枉死后凶手仍逍遥自在,我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 “那我就做我该做的事。”齐轩站起身,绕过桌子,霍然抓起雷纪秋的手狠狠摁在桌上,“比起你的解释,我也更乐意自己发掘真相。” 手上的纱布被粗暴扯下来,雷纪秋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重重抽了口气,随即淡淡道:“不是你预料中的咬伤或抓伤之类,很失望吧?” 判断出那是高温烫伤,齐轩看着那手背上被生生撕开的皮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雷纪秋却开始心不在焉,答非所问:“我好像听见些动静。” “你说什么?”齐轩不明所以。 布着伤痕的右手抬起,雷纪秋食指比在嘴唇上:“别吵——好像,是只猫。” 齐轩挺直腰身,居高临下盯着这个漫不经心的凶犯:“你耍我吗?” 雷纪秋湛黑透亮的眼球斜睨过来,充斥着冷淡的笑意。 “妈的!人是我们抓的,凭什么给他审?”杨茂挥手将桌上案件资料扫落了一地。 “据说那小子是荣局长的未来女婿,梁头儿能不给他特殊照顾吗?”老马喏喏道,“你这生的哪门子气?落个轻松不好吗?” 瘦猴小陈白目眼珠一转,暧昧了脸色:“杨哥是想从那个鸡奸犯身上找点乐子吧?” 杨茂摸着光头后脑,低笑:“还是小陈你机灵,没枉费咱们称兄道弟。”他低头点了根烟,细条慢理吞吐着云雾,想起雷纪秋消瘦却匀称紧实的身材——男女无所谓,只要有个圆翘漂亮的屁股就足够了。 “齐轩——”,苏立其一探头进审讯室,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他看见一站一坐对峙的男人,空气似乎都冻结了。 “什么事?” 齐轩面无表情,苏立其却总联想到火山爆发前的死寂:“梁队长让你把人先带去物证科取证。” “知道了。” 齐轩押着雷纪秋一出审讯室,就看到走廊的另一头,来局里辨认凶犯的被害人父母,胡心蓝面容枯槁,双目通红肿得老高,本来恍惚的神色在看见雷纪秋的片刻霍然凝聚成一把尖锐的利刃。她发疯似的冲过来哭喊的踢打着雷纪秋: “你这个畜生!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害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警察和她丈夫都上前劝阻,却怎么也拉不动这个弱不禁风的矮小女子,她死死抓着雷纪秋,每个手指关节都变得青白,痛苦的摇头,张着嘴却无法喘息,眼睛瞪大像离水濒死的鱼。 在一群人的混乱里,最安静的是雷纪秋,他任由胡心蓝踢打叫骂,没做任何抵抗甚至挣扎,原本透着冷傲光泽的眼眸在凝视这个绝望母亲时变得黯然和愧疚,他低下头,轻轻说道: “对不起。” 齐轩感到几分意外,但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奇怪——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可能对法律漠视嘲讽,对审讯能够砌辞狡辩,但这些罪恶壁垒会在一个母亲血泪俱下的指控里崩溃离析。 不由握起了拳头,咬紧牙,齐轩冷冷望着雷纪秋寞落的侧脸,心里翻腾着厌恶和憎恨:一句对不起能做什么?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你龌龊的一生! “法律规定对主动认罪的犯人从宽处理”,转过拐角仍能听见胡心蓝悲恸的抽泣,齐轩冷冷说道,“我个人认为那并不完全合理。” “你几时——听到我认罪了?”雷纪秋漠然道,“警官,有足够证据就起诉我,否则就少说废话多做事。” 齐轩怒极反笑:“我们就等着看结局,看你是什么下场。” 雷纪秋霍然止住步伐,齐轩转头正看见他左耳轻微抖动几下。 “在这里啊。”雷纪秋低声喃呢自语,目光转向右边的门,看见上面男洗手间的标志,嘴角若有若无挂起一丝笑意。 “你干什么?”齐轩皱眉问道。 “上厕所”,雷纪秋转身推门同时戏谑道,“是不是要跟进来看着?” “不必了。”齐轩沉声道,门在他眼前关上。又不是演电影犯人总有机会溜走,警局里洗手间里都上的铁栏窗。 齐轩死也不想看到那个肮脏丑陋的东西,在封闭狭小空间里,他可能会压制不住恶心,或者愤怒,以及盘踞心底的一丝恐惧。 又一声喵呜,微弱得几不可闻,却足够让雷纪秋确定了位置。踩到马桶上拆下通风口的铁网,果然看见褐色豹斑的小生物蜷缩着身子,两只浑圆眼睛里充满了惊恐不安,后腿卡在风扇的转叶下。 “被困在这种地方,你这只猫笨死算了。”雷纪秋语气不善很不耐烦,手伸进去摸索的动作却轻柔温和。 门外,杨茂跟小陈向齐轩快步走来。 “总算找着你了”,小陈急匆匆说道,“梁头儿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小孩的父亲好像在那里吵个没完。” 齐轩略点下头,淡淡道:“雷纪秋在里面,带他去取证室。” “不用你小子教我们。”杨茂瞪瞪眼。 待齐轩走远,小陈用胳膊肘子捅捅杨茂:“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看老哥你敢把不敢把了。” 杨茂摸着下巴,眼中透出贪婪欲色的混沌,推门进去顺手落了锁扣,正看见雷纪秋将一只猫放下地,那猫抖抖身子,微瘸着腿从窗户跳出去。 “你刚干什么了?”杨茂不由问道。 雷纪秋带着手铐,双臂自然垂落在身前,冷淡道:“虐待动物。” “你真他妈的变态啊”,杨茂粗暴拽起他胳膊走进单间,将他抵在隔板上,诡异阴笑,“老子好心来让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鸡奸未成年,谋杀,加上之前有过案底,你这条小命说不定都保不住。但只要我愿意帮你活动活动,最后就是判个误杀,几年就放出来,这得看你现在的表现,看你不笨,应该听明白了吧?” 他将手插进雷纪秋的头发里,向后压在隔板上迫他抬头露出整张脸,不由一愣随即咧嘴笑道:“你还藏了张招人干的脸啊。” 雷纪秋勾起一抹邪笑,淡淡道:“我干过的事,不止是杀人,鸡奸,还有抢劫,偷盗,诈骗,法律判决上好像有个什么数罪并罚,那我是不是死上十次都不够?” “恩,恩,你小子行,够狠。”杨茂敷衍着说话,手已急不可待摩挲雷纪秋的身体,摸向裤上的腰带拉扯着。 “现在可以再加上一条罪名——”,雷纪秋悠然的目光看着杨茂,笑容加深,“袭警。” 话音未落,雷纪秋双手自下而上迅猛凶狠的一击,用手铐砸了杨茂下巴,紧接一拳捣进他腹部,趁他惨叫着弯腰顺势将那颗又大又圆的脑袋摁进马桶里,扣下冲厕的阀门,水流哗哗作响。 雷纪秋抬腿压在杨茂脊梁上让他起不了身,冷冷道:“想上我?还是清醒清醒你装满粪便的脑袋吧!” “是不是已经确认,就是那个男人,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杀了我儿子?”刘丛启,保养良好的中年人,金边眼镜西装革履,典型的商人。 “目前还不能确定。”齐轩淡淡答道。 “为什么还不能确定?他不是一个惯犯吗?”刘丛启异常焦躁。 齐轩不由皱眉,抬手抚慰一下如同被强奸的耳朵,他对声音尖锐的男人实在收敛不起厌恶:“我们在调查阶段一切还需要保密,如果你想早日破案就请合作。” 说话同时目光瞥向梁景文,显然对他透露案情的做法有异议。 梁景文讪笑:“刘先生是被害人的父亲,想知道多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我要知道谋杀能被判决的具体日期!”刘丛启仍激动挥舞着拳头。 齐轩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古怪——痛失爱子失去常态并不罕见,只是这个父亲似乎并不是伤心,而是在担心,担心雷纪秋不能被入罪? “刘先生,案发那天你——” “来人!快来人啊!”小陈的叫嚷声打断了齐轩的问题。 “出什么事了?”齐轩去推厕所的门却推不开,高声道,“雷纪秋,你给我开门!” “杨哥也在里面,刚才我听到他喊救命。”小陈战战兢兢说道。 “他在里面干什么?”齐轩开始撞门,没注意小陈支吾慌乱的神态。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几乎同时,杨茂从厕所间里跌出来,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喘息,水顺着脸不住往下滴答,狼狈不堪。 雷纪秋随后施施然走出来,面色淡然里透着几分嘲弄和愉悦,扭开水龙冲洗着伤口未愈的手。 “你到底干了什么?”齐轩咬牙切齿低声问道。 雷纪秋眼也不抬,淡淡道:“我说过我最讨厌解释。” 第二章 齐轩渐渐握紧右手,油门加到极限,两旁昏黄的路灯在机车倒视镜里飞快撤掠,忽明忽暗的光映入那对死寂的黑瞳里,回忆像漩涡吞噬着他的心神。 那时医院灯光也是闪烁不定,发出滋滋声响,医生苍白的腔调:“他伤得太重,已经不行了。” “尸检报告表明,他生前受到极残酷的虐待,多次性侵犯,手脚骨折,脾脏破裂造成严重内出血……”警察告诉父母时,他躲在角落把手咬进嘴里,直到血气腥甜流进喉咙深处。 “我们尽力调查了,但始终抓不到人怎么办?”警察冷漠的面孔,“小朋友,你有本事就自己当警察,你不是看见凶手的脸了吗?” 那张脸! 霍然间尖锐的鸣笛,光线刺目,齐轩慌忙打把转向,与路口冲出的汽车擦边而过。车主大声谩骂着扬长而去,齐轩刹住车,跌坐在路边,眼眶发热剧烈刺痛。 冷静冷静!他习惯性的反复对自己说,你需要冷静。 “你需要的是放松”,脑中蓦然闯进那个音色低沉的男声,“啤酒——和朋友,随时可以找我。” 齐轩掏出电话:“允落辰,你在哪儿?” “哈雷街。” “具体位置。” “你会找到我”,允落辰的声音总带着浓厚鼻音,像是窝在床上没睡醒,“只要你是个合格的警察。” “混蛋!”齐轩对着挂断电话的忙音骂道,上车调头向哈雷街驶去。 哈雷街如同夜空中的彗星一般璀璨夺目,且永久闪亮,转瞬即失的是人命,或者人性。黑社会集团聚集,帮战,毒品,酒吧林立,娼妓横行。 齐轩在街角远远就找出了允落辰,黑发偏分整齐,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黑色衬衣裤子,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悠闲漫步,永远是懒散愉悦的模样,总能让齐轩无意识的微笑。 笑意却僵在齐轩嘴角,他看见从背后迅速接近允落辰的男人,过长的衣袖下露出冰冷刀锋。 “落辰!”齐轩跳下车翻过围栏,可再快也来不及,刀光已划向允落辰的背心。 看似毫无防备不紧不慢的男人,霍然躬腰反腿踢中偷袭者的肋下,回身抓住他手腕反扭到背后,一气呵成压到街栏上。 允落辰温雅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他压在那男人背上,在他耳边调情似的低语,齐轩注意到男人脸上变化的表情,从惊愕,愤恨到屈服,最终他说了什么,允落辰便放手任由他离去。 “就这么放走猎杀者?”齐轩走到允落辰面前,两人身高相差无几。 “他可不是猎杀者”,允落辰推推眼镜,“是我的猎物,我喜欢让猎物自动送上门。” 齐轩皱皱眉,不太甘心却又不得不服气:“你怎么做到的?” “那属于商业机密。”允落辰抿起嘴唇,眼睛亮如星河。 “那么——这次是男孩还是女孩?”刚在吧台前坐下,允落辰一边对酒保做出老样子的手势要酒,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又知道了?”齐轩端起杯子大口喝酒。 “在警校时你的表现堪称完美,只有性侵害未成年的案件会让你发疯。” “我始终保持着冷静客观!”齐轩有些恼火。 “当冷静需要刻意维持,你还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吗?”允落辰不急不徐,大杯的酒一饮见底,他歪歪脑袋笑道,“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你擅长从语言之外寻找答案。”齐轩淡淡说道。 “比方说你这张脸?”允落辰透过玻璃酒杯盯着齐轩,像个淘气的孩子,“——年轻,俊俏,倔强又不失纯真……” “谢谢夸奖,你打算追求我吗?”齐轩不以为然,手机响起,他低头看见蓝色荧屏上显示来电是荣歆。 “什么事?”他接听,语气平淡。 “阿轩,来庆祝吧!你终于正式当上警察了!”话筒里传来充满活力的清脆女声。 “过上随时挨刀和子弹的日子有什么值得庆祝?”齐轩冷淡嘲弄着,“很晚了,你一个女孩立刻回家去。” “可我现在已经在你家楼下了,不见到你不会走的。”荣歆爽朗的笑起来。 “见鬼!你这个丫头!”齐轩站起身。 允落辰给出个了解的手势,目送齐轩快步走出酒吧,回过头去继续独饮时,眼角露出一丝怅然。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这个年轻女孩,及肩长发带着自然卷,白色针织衫和蓬蓬褶裙,十分可爱,却不似橱窗里无生命的洋娃娃,浑身散发如水流动的清新气质。 她手捧着一个银色的摩托头盔,不住向路口张望,如同城堡里的公主等待专属于她的骑士。 微笑始终挂在她唇边,他从不会让她等太久,这次也不例外。 摩托车呼啸而至,停在她身边。齐轩没下车,只是抬起头盔面罩,淡淡道:“上车。” “我们去哪儿?”荣歆兴奋问道。 “送你回去。” “我不要!我都二十一了,该学会多接触社会!”荣歆据理力争。 “那我就告诉你社会上的头条铁律”,齐轩低头点了根烟,“刚开始工作的人需要努力,第二天还上班的人需要休息。” 两人再不说话,僵持到烟过半根,荣歆不情不愿带上安全帽,准备跨上车时,齐轩阻了她。 “等一下”,他脱下外套递给荣歆,“搭在腿上挡风,早跟你说过,穿短裙以后会得老寒腿。” 荣歆本来低郁的心情转好,接过衣服,吐吐舌头:“还可以防止走光。”她跳上车,圈住齐轩结实的腰身,心满意足的笑了——不管表面上多冷淡,但关心却是细致入微。 耳边风声柔和,载着她时齐轩的车速会减低一半,荣歆抬头看见一轮皎洁明月挂在空中,如同一个天使微笑着冲她招手。 拘禁室里空徒四壁,雷纪秋倚墙坐在水泥地上,他从睡梦中被抓起来连件外套都没有,单薄衣裤根本抵御不了深秋的寒意。 月光逐渐从小窗上透入,落在他直打哆嗦的身上,眉宇间闪过厌恶,雷纪秋挪动躯体移到黑暗中。在他看来,这种银色光芒如同锋利的手术刀,能解剖开层叠血肉让掩藏其下的罪恶无从遁行。 霍然有什么出现在窗上,挡住那冷光,影子在地上晃动。雷纪秋看见那只猫,腿脚还不太利索,落地姿势狼狈不雅。 “怎么是你这只笨猫?”雷纪秋笑了,在黑暗不被人见时笑得爽朗开怀。 那只猫迈着小步试探着接近,一双幽亮圆眼瞪着雷纪秋,轻柔叫了一声。 “好吧,我不该说你笨”,雷纪秋自嘲的勾起嘴角,“我自己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猫似乎放了胆子,跳到他腿上转了两圈,蜷起身子尾巴趴下了,还大大打了个哈欠。 雷纪秋抚摩这个柔软温暖的生物,低声自语:“其实不一样,我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雷纪秋的心情并不坏,跟他所经历的比起来,这个夜晚连糟糕的边都沾不上。即使响亮的皮鞋声惊走了唯一带给他一丝温暖的生物,两个男人开锁进来,手里提着木棒。 “杨哥叫我们好好问候你!”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正用棉布缠着木棒:“尽管放胆子下手,看不出痕,只要别打脸。” 一直无动于衷看着他们的雷纪秋笑出声:“别打脸?是周星驰的电影吗?” 两个男人逼近,面目嗜虐狰狞:“随便你叫唤,值班的我们请他去吃消夜了。” “就算听见,他也装听不见的。” 击打肉体沉重的闷声连接不断,渐渐伴随男人粗声喘息,月光冷眼映出两个男人挥舞棍棒的疯狂姿态,雷纪秋只是闭眼紧咬住牙,不吭一声。 荣歆的父亲,现任北海分局局长荣德伟见到齐轩非常高兴,硬要留下他吃夜宵,加上荣歆一旁推波助澜,根本由不得齐轩推脱。 “你好一阵没来我这里了,小伙子,你要避人闲话,但也得顾虑到老人家的心情吧,我把你当自己的儿子看”,荣德伟面孔慈详,像个大学教授多过警察局长,酒过三巡微显醉意,“跟你爸搭档了快二十年,执行过多少次任务,过命交情不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枪林弹雨下来没事……” “爸——” 荣歆出声制止,让荣德伟惊觉失言,慌忙掩饰:“小子,吃菜,多吃菜。” 齐轩却神色平静异常:“要不是齐雅出事,爸妈不会伤心欲绝,也就不会在高速公路上发生车祸。”他手中筷子稳当夹起溜滑的松花蛋,语气淡然不带丝毫悲伤,仿佛若无其事。 但气氛却僵硬得无法化解,齐轩礼貌提出第二天还需要工作,告辞离去。 荣歆透过窗户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鲜明拒绝任何人靠得太近。 “爸,齐轩他坚强得不可思议。”荣歆心疼的说道。 荣德伟叹了口气:“太过坚强跟极度脆弱相距不远。” 齐轩冲进家门,没开灯直接走进卧室,倒在床上,抽搐着吸气,那些噩梦一般的场景排山倒海向他压过来。 爸,妈…… 齐雅,齐雅,齐雅…… 该死的混蛋!该天杀的变态!该抽皮剥骨的鸡奸犯!!! 他想起雷纪秋轻浮的神情,想起那个惨死的十二岁少年,想起证据不足。齐轩陷入思索,惟有对案件的思索,能将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从机械室到喷水池后,如此长的距离罪犯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应该回到案发现场再搜集证据—— 长距离?! 齐轩一皱眉头,他感到不对劲:雷纪秋在机械室发现刘星,见色起意欲施强暴的话,为什么还要冒险穿越人群到喷水池后,论隐秘性机械室如同天然屏障,除非他知道监视器的存在。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走进镜头范围内,被拍下摸那男孩的脸和粗暴拉扯他离去? 这是解释不通的矛盾!必须回去游乐园查个清楚! 齐轩霍然坐起身,背脊渗出冷汗,自己到底是要搜集证据给他定罪——还是脱罪? 自凶案发生后游乐园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何况现在是清晨时分更是空无一人。原本热闹欢跃的场所彻底寂静无声,冷清里透出诡异。 秋千在冷风里悠荡,吱嘎作响,齐轩的脚步顿挫片刻,他记起自己少年时坐在上面,不断叫嚷着“再高点!再高一点!”,齐雅就在身后使尽浑身力气来推他,轻轻喘息笑着,从不抱怨,也不要求交换位置。 海盗船下的机械室透着阴湿,齐轩回忆着录相带里看见的景象,三竖一横的金属管道——当时刘星就站在这里。抬头,果然看到监视器。 想象自己是凶手,处在雷纪秋的位置,伸手去摸那孩子的脸,然后粗暴的拉起他的胳膊转身——不对,雷纪秋转身的方向是相反的,他先伸右手,但后来抓住刘星的是左手。 动作上,不协调,不自然,为什么? “你在那里干什么?快出来!”落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蓝制服,是工作人员。 “警察”,齐轩亮出证件,“你也是维护工人?” “机械师”,男人答道,“你是为雷纪秋那事来的吧?” “你跟他熟悉吗?” 男人摇头:“他性子孤僻,不跟任何人热络,但会干那种事还真是想不到啊。” “案发当日你——” “警官,你最好还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男人打断齐轩的话,“现在海盗船不开还没关系,机器一开动你那里正好被漏气打个正着。” “你说什么?”齐轩心中一悸,敏锐觉察到抽丝剥茧后碰触了核心。 “这些管道——”,男人指着齐轩身边,“起的是降温释压作用,保障海盗船运转安全,但这里,你右手边,蒸汽管衔接处密封不严,蒸汽会在释压时喷漏。” “这件事雷纪秋知道吗?”齐轩的声音霍然提高。 “知道,这事就是他呈报的,但整个游乐园事情太多,到今天才顾得上这边,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男人还在絮叨着什么,齐轩却听不见了,他微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表情从难以置信到思考整合—— 雷纪秋看见刘星,正处在蒸汽泄漏的位置,知道马上要释压,就用手挡上去,才造成手背上的高温烫伤。 换句话说,他在保护那个孩子!如果这才是真相,那所有的指控,皆不成立。 齐轩蓦然意识到,对雷纪秋的怀疑和定罪,何其轻率潦草,如同建在沙堆上的房子,经不起丝毫推敲。 “为什么不说?”齐轩压抑着怒气冷冷问道,“为什么不说你那时是在保护那个孩子?” 雷纪秋眨了下眼,漫不经心直视着齐轩淡漠笑道:“我说了,会得到什么?” 齐轩一愣,接不上话,看见雷纪秋垂脸把玩着手铐链:“鄙夷,嘲笑,讽刺,总之不会是相信。你已经把我当犯人了,还会在乎我怎么狡辩吗?” “你未免,太……”齐轩咬牙切齿,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太荒唐?还是太骄傲? 他第一次注意到雷纪秋的眼睛,瞳孔黑得纯湛,漂亮,却总是漠然旁观的冷酷。 “如果你的确是无辜的,我就决不会让你入罪。” 雷纪秋笑起来,是那种想极力忍住却无可奈何的捧腹而笑:“你多大了?二十?还是十八?” “二十二。”齐轩眉头攒成一团,冷淡回答。 “那你当警察多久了?一年不太可能,半年?够不够三个月?”雷纪秋继续问道。 “昨天报道,如何?满意了吗?” 雷纪秋玩味点着头:“难怪,小警察,你身上透着股奶酸气,还处于自以为可以改变世界的傻青时期。” “我不打算改变世界”,齐轩起身走向监禁室出口,“但我看见的世界跟你不一样。” “给你个最有用的建议吧”,雷纪秋这话让齐轩回头,两人目光对上,“准备好履行你的承诺,去找间装满鸡奸犯的牢房,空闲时可以来看看,是他们在干我,还是我在干他们。” 齐轩肝火大动的摔门出来,正迎上苏立其:“梁队长正急着找你。” 办公室里,梁景文反复搓着白面馒头一样的双手,眯眼笑道:“齐轩,你第一个案子就办得漂亮啊,已经定在下个星期一正式提起刑事诉讼。” 齐轩心中一惊,表面却是四平八稳:淡淡道:“目前证据不足,构不成起诉。” “这个不用担心,就是为这个叫你来的。”梁景文正说着,杨茂带进个干瘦男人:“头儿,笔录做好了,证据也封存了。” “这位王先生,是游乐园的清洁工人。他在喷水池附近的石头缝隙里发现一副胶皮手套,已经被证实是属于雷纪秋的,且浸过喷水池的水,这就是铁证如山了。” 梁景文跟齐轩解释着,姓王的男人却等不及:“那个提供线索的五万奖金呢?” “你跟刘先生联络吧,他是被害人的父亲,自然会感激你。” “证据怎么会跟刘丛启扯上关系?”齐轩问得犀利直接,让梁景文有几分尴尬,但很快又圆滑应对上: “被害人的父亲为子报仇心切,为我们警方出一点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嘛。” 齐轩像是吞了只苍蝇,没喜欢过梁景文脸上堆砌的笑,但也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恶心。 两小时后,齐轩再次走进梁景文办公室,手中的资料几乎是摔在桌上,沉声道: “刘星是胡心蓝和前夫的孩子,刘丛启的公司面临倒闭急需资金周转,两个月前刘星保了上百万的人身意外险,收益人就是其养父刘丛启。” 梁景文愕了片刻,很快恢复老狐狸面孔,讪笑道:“那你对此怎么看?” “刘丛启才是真正的凶犯。” “那为什么之前——”梁景文笑得奸猾,“你却没发现呢?这些档案虽然压在下面,但翻一翻还是找得到的。雷纪秋这人是你抓回来的,对外新闻也发布过,诉讼也提交了,你现在说刘丛启是凶犯,证据呢?” 齐轩再不发一言,面色铁青转身走出办公室后,一拳狠狠打在冰冷厚重的墙上,心被懊恼层层占据。 “怎么了?小警察,脸臭得像被人吐了一层狗屎。”本来漠然望着窗外的雷纪秋回过头,冲齐轩玩味微笑,他身陷囫囵,却满不在乎,甚至悠闲自得。 深吸口气,胸口充斥的怒火却是忍无可忍,齐轩箭步上前,双手猛抓住雷纪秋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厉声道: “给我听着,就我个人而言希望你这种混蛋烂死在水沟!但现在我必须替你洗脱,因为凶手另有其人,所以他妈的给我配合一点。” 雷纪秋仰起脸,后脑倚着墙冷冷道:“我应该对你感激涕零吗?小警察,最初是谁给我定了罪?我先强奸了你再替你洗干净后面,你是不是也感谢我呢?” “下贱!”齐轩骂的同时,却松手向后退开两步。 觉察到微妙的男人歪头邪笑:“小警察,被人干过没有?你很容易勾起男人玩弄你的欲望。”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上一记重拳,直打得他不稳倒地。 视野一时模糊,又渐渐清晰,看见齐轩粗重喘着气,年轻倔强的面孔涨得通红,眼神凌厉凶狠。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控,极力调整情绪恢复冷静,冷声说道: “等你放出去就别让我看见你,否则就是知法犯法,我也打掉你满嘴的牙!”他转身离去,身后坐在地上的男人却悠然调笑道: “小警察,你喜欢男人吧,这个凭气味就能判断了。” 齐轩一愣,脑中树影摇曳的混乱片段,十四岁炽热仲夏,独自在床上,看见杂志封面赤裸身体的男人,下腹像游走起一条小蛇,在双腿间盘踞抬头。 戏谑的男声再次越过头顶传来:“看你是还没跟人上过床,那接吻呢?” 警校第二年,跟允落辰两个人都喝得晃晃荡荡回到宿舍,那双闪亮眼睛突然就直直盯着他说,齐轩,我亲你会怎么样?贴近过来的,混杂着烟草和酒气,更多是醇厚的男性气息,触上他的嘴唇。他没躲没闪,轻轻磕上眼皮。 雷纪秋看着片刻失神后疾步离开的年轻男人,不由自主的笑出声。他感到几分愉悦,也蓦然意识到已记不清多久没有愉快的笑,而不是落寞的自嘲的讥讽的。 他有点喜欢这个性情单纯固执,经历却琢磨不定的年轻警察,因为喜欢,才忍不住欺负,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实在可爱。 证据!证据! 齐轩独自面对着凌乱堆积的文件档案,静静沉思该从哪里入手。眼前忽而浮现出那张嘲弄鄙夷的面孔,拳头不由攒紧——赌上做警察的尊严,也要让这案子水落石出! 此时,离开庭审判还有六天零七小时二十八分十九秒。 “师兄!”齐轩叫住苏立其,“麻烦把当时现场提供证词的人的联络地址给我。” “哦,哪一个?” “全部。” “还有全部的监控录相带。” 女主人礼貌的送他到门口:“实在抱歉,游乐园人太多,无论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是照片上的男人,我都确实毫无印象。” 齐轩欠身微微鞠躬:“谢谢,打扰了。” 这家人顽皮的五岁男童探着小脑袋,稚气摇手:“警察叔叔再见。” 跨上摩托车,在名单目录上划上第二十三个叉号,齐轩淡淡抬头,望了一眼地平线上的夕阳。回警局的路上,顺路开进加油站,加油小弟热情招呼: “哥们,又是你,这三天你跑了多少路啊?用的油赶上人家一个月的了。” 寂静夜晚,齐轩身上搭着条毯子,遍布血丝的眼睛盯着屏幕,不厌其烦细看那些监视录相。 距离开庭还有两天十七小时三十二分四十五秒。 苏立其慌慌张张跑进档案室:“齐轩,你最好去一下……杨哥,说是对嫌犯进行搜身……” 齐轩在审问室外就听见桌椅碰撞,杨茂的叫骂声,推开门,见小陈老马两人左右反扭了雷纪秋的胳膊,将他压在桌上,裤子被褪到膝盖处,结实紧密的臀部暴露无遗。 杨茂瞥了齐轩一眼,高声说道:“对犯人搜查要绝对仔细,有些屁精浪货能藏下一斤海洛因。”他手中拿了支马克笔,狠狠捅进雷纪秋股间。 雷纪秋眉头豁然一锁,神色痛楚却没吭声,咬牙低咒了句什么,霍然奋力挣脱两个人的钳制,起身用臂肘回击中杨茂下巴。 杨茂也不是吃素的羊,捂住嘴一脚猛踹进雷纪秋腹部,小陈老马又上前抓住倒地的他,拖在墙角踢打不断。 “住手!放开他!”齐轩厉声制止。 “齐轩,你他妈的脑子有毛病啊”,杨茂不以为然走近雷纪秋,一脚踩在他大腿内侧,残忍碾转,“他一个操弄小孩的变态,你居然还护着他?该不会是跟他有一腿吧?” 他抬起脚,看见雷纪秋腿间的男性器官,眼中燃起更为嗜虐的狠色,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踉跄着站不稳跌向一边。 “我说放开他。”齐轩冷冷对小陈他们说道,眼睛不往下看,只是脱了外套顺着胳膊滑下,遮盖住雷纪秋裸露的下体。 “梁头儿已经说了,让我们负责看管他。”杨茂叫嚣道 “你要让我越级申诉你虐待嫌犯?”齐轩冷声应对。 老马扯扯杨茂,低声道:“别忘了他有荣局长的门路。” 杨茂三人忿忿离去后,齐轩蹲下身,淡淡看着雷纪秋:“你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吗?” 雷纪秋笑着摇摇头:“小警察,你又怎么样?几天没见憔悴成这样,纵欲过度了?” 齐轩冷哼一声,眉目间难掩怒意:“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雷纪秋有几分触动,却立刻又掩饰到邪气戏谑里:“不如别白费力气了,要是对我心存愧疚,就跟我亲热亲热做补偿怎么样?” 齐轩避如蛇蝎的站起身:“实话告诉你,刚才私心里我真想让姓杨的踩烂你那根恶心玩意。” 离开庭仅剩三十七小时,齐轩无力按住太阳穴,真的没办法了吗?如果被定罪,想再翻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到自动贩卖机前买烟,旁边的座椅上落着一张当日的报纸,新闻标题为凶杀案导致游乐园门户冷清,游客锐减七成,还配有两张俯瞰游乐园的图片,一张是之前人潮拥挤的景象,一张是现在冷清只能看到游乐园那条狭长的主路道。 齐轩霍然一惊,据雷纪秋所说,他就是带着刘星走这条路上去广播站,半途中刘星突然不见! 扔下报纸,齐轩冲出去,摩托一路飞驰向游乐园。 “你问俯瞰的照片是怎么拍的?那是从录相上截取的啊。”园长回答道,对齐轩急切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把摄相头装在什么地方?” 园长伸手,指着天空——热气球飞艇,游乐园的宣传标志,在空中慢慢摇晃着庞大的身躯。 “除了偶尔制作宣传片,还用来统计每天的游客流量。” “该死——”齐轩低斥一声,居然把眼皮底下,最重要的证据给遗漏了! 通过调整相素距离,可以清楚的看见案发当日,雷纪秋拉着小孩的手向广播站方向走去,只是中途遇上与他们反方向大批人流而冲散,人群中一直尾随他们的男人箭步上前抓住刘星的肩膀,刘星回头看见男人,露出天真笑容,从他开口的嘴型,依稀能辨别出爸爸的发音,然后随他向喷水池的方向走去。另一边,雷纪秋在人群里左顾右盼,齐轩有意放大了镜头,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雷纪秋焦虑的神情。 确凿无疑的证据下,刘丛启很快崩溃认罪,如实交代他本打算造成孩子意外溺死的假象,但在行凶过程里却遭到孩子激烈反抗留下凶杀迹象,后来知道雷纪秋可能成为替罪羔羊就潜入职工宿舍偷出手套,放出悬赏消息让人发现成为真假莫辨的证据。 走出监禁一个多星期的拘室,雷纪秋面孔上仍是波澜不惊,事不关己的淡漠,巧合的是,他再次碰上刚录完口供的胡心蓝。 这个受打击过重的女人,枯木死灰的呆滞寂静,她踯躅走到雷纪秋面前: “我冤枉了你,只是,那时候,为什么你要道歉?” 雷纪秋沉默片刻,淡淡道:“对不起,如果那时我抓紧,他就不会出事了。” 胡心蓝怔住,渐渐眼中涌出泪水,终于将积郁痛哭出来,终于又从冰冷世界里活了过来。 后面的拐角,齐轩叼烟倚靠着墙壁,听见雷纪秋的回答,心里一时理不清什么滋味。烟到底,仍提不起神,一个星期的不眠不休,透支了他所有体力,现在尘埃落定,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其中。 走进最近的证物室,倒在那张又破又小的沙发上,齐轩几乎是立刻就沉入睡梦里,根本听不见门再次开启的声音。 雷纪秋俯视这个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几天顾不上修整边幅的胡子拉碴,却仍显得纯挚清爽,眉宇间坚毅不屈,以及过刚易折的脆弱。 早说过你容易引起男人的欲望—— 无声扬起嘴角,扯下披在身上的衣服,雷纪秋冲这个睡得毫无防备的男人缓缓伸出手。 “齐轩,醒醒,到下班时间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睁开眼,久久散不去的迷蒙混沌,半晌才看清苏立其的脸,兄长般的责怪:“睡觉也不挑个地方,正对着通风口下面,幸亏还盖件衣服,不然非感冒不可。” 齐轩看了眼搭在身上的外套,记得自己睡下时没盖着它吧?而且这外套,好像是当时遮在雷纪秋身上的。混乱得抓抓鸟窝乱发,齐轩自己也不知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师兄,那个雷纪秋之前犯的案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在这个城市犯的案,是在B市,为保护受害人,详细档案调不出来。只知道,被害人叫……叫言欢。” 回到游乐园,园长表示即使这次是无辜的,他也不能再继续工作了。雷纪秋只是淡漠一笑,去宿舍收拾行李,也懒得多说他本也不打算多留一刻。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叫人猜不透的深沉色泽——那个人,顺着新闻,马上就找来了吧? 拖着行李向车站走去的路上,掏出烟叼进嘴里,只是迎着风火机打不着。 就在雷纪秋避风转过脸去的同时,一辆宝蓝轿车从他背后呼啸而过,开车的男人,年轻,俊美,神情却阴沉狠毒。 游乐园园长只觉得今年怪事特别多,眼前这个衣着考究,举手投足带着高贵气息的男人要找雷纪秋,得知他人已走后,居然要求去他住过的地方看一看。 独自站在脏乱潮湿的职工宿舍里,男人冷冷打量四周,眼神如同冰中裂出的火——又让你跑了吗?雷纪秋!! 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声色阴冷得冻煞人:“言欢,哪位找我?” “厅长,鉴定报告出来了,证实在E市发现的无头男尸,是特警17628孙力。” 管理一方水土的高官皱了眉头:“第八个了,我们派去的卧底要么惨死,要么失踪。这个程零羽,当真是没办法对付吗?” “厅长,下个月刘长卫假释,他是下三线的小头目,这又是个派卧底的好机会,您看?” 沉吟片刻,位高权重的声音再度响起:“派去的人暴露身份如此快,程零羽必有渠道查他们的底细,不能再派入档警员。” “那您的意思是?” “这一届警校毕业的学生,才刚分配实习,让各地方推荐优秀人才,要零记录,零曝光,以及尽可能少的社会关联。” 拖着轻简行装,口袋里揣着更为轻薄的现金,雷纪秋面带几分戏谑的冷漠,穿过火车站拥挤的人群,在偌大的时刻表前随意选择了一个名字看起来还顺眼的城市。 上车,座位靠窗,过道里有小孩跑过,他突然想起那个叫齐轩的——小警察,的确是个小警察,尽管身量高大脾气却倔得单纯,头脑犀利但心思直白无城府,恼羞成怒时耳根红得像高压锅煮出的虾子。 雷纪秋眼中闪过旁观世态炎凉的嘲弄,挺身维护一个嫌犯,执意追寻掩盖下的真相,得罪了上司同僚,今后的工作不受排挤冷落才怪,真是笨到无药可救。 额头压上冰冷的玻璃,上面映出的双眼沉浸了凝重暮色的悲伤:为他不顾一切的人,曾经有过,破碎记忆的残骸还扎在脊髓里,再不需要有这样一个人。 齐轩,那个小警察,以后没机会再见了。 火车呼啸而去,如同过去的时光,轰轰烈烈永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