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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转瞬得失 “你不是旗帜老大吗?”易木石问道,“你手下人呢?” 越发频繁和迅猛的追杀,灰头土脸,疲于奔命。 “派出去做事了。”舒漠阳回答得坦然。 “叫不回来?你这都穷途末路了。” 从最早的小旅馆就有部卫星电话,舒漠阳不离身也不回避,编码发送的信息他本也看不懂。 舒漠阳淡然说了句:“不到时候。” 车停在一家破旧不堪的便利店门前,易木石反射性的胃酸上涌,最近吃的全是面包饼干之类充饥干粮。 “喂”,他拉住正要下车的舒漠阳,指了指临街简陋的早点铺子,“给我买热食。” 藏身处散布在城镇周边,都是不起眼小旅馆的地面一层,房间门前至少三条不同出路。床头旁边的地上,无数埋在地板缝隙里的棉线延伸过来的终点汇集于此,舒漠阳手指几乎总是搭在上面,就像蜘蛛张开看不见的丝网,踏入的猎物无知无觉,无所遁形。 新旅馆,新房间,套路防备换汤不换药,但多了一碗热粥两个烧饼。 易木石进屋就坐到桌上狼吞虎咽,忙里偷闲头也不抬问了句:“你这个地儿确定安全?还能撑够六个钟头吗?” 舒漠阳轻挑下眉:“怎么了?” “最后一次,想要成功率最高,就现在不能再拖”,易木石仰头咕咚咕咚让碗见了底,手背抹了下嘴边油渍,起身走过去,执起舒漠阳右腕拉到自己眼下,面无表情垂眸审视,“握拳,慢一点,不要太用力。” 舒漠阳依言照做,目光从自己手上,轻飘移到那张刻意板正冷硬的面孔上。 医生低头专注在伤患处:“试着伸一下手指,别他妈单选中指!你的指尖,现在有没有触感?” 舒漠阳抬手,指尖轻巧上挑掠过易木石下颚,嘴角几不可见勾了少许,回道:“有。” 被逗猫般调戏的男人咬咬牙,几乎已经习惯陷在这种暴躁显矫情,不暴躁万分憋屈的进退维谷,说话声音更冷:“这次治疗结束,静养六个小时,不止右手,全身都不要发力,否则扯断了修复期异常脆弱的经脉,前功尽弃,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稍等”,舒漠阳掏出卫星电话,按了串数字发出去,抬手脱去上衣坐下,“开始吧。” 易木石下完第三百零六根针,高强度专注后瞬间松懈的疲惫不止胳膊抬不起来,整个人都站不稳,干脆就席地坐倒,支着膝盖慢慢喘息平抚。 他抬头看舒漠阳,人安静坐着,每寸肌肉都在轻微颤抖,如同地震时不断砂石滚落,摇摇欲坠随时分崩离析的山体。 曾问过师父,这痛究竟到什么程度,师父回答他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带一种敬畏的恐惧。 他说就像针刺穿不能闭上的眼睛,就像反向扭转身上的全部关节,就像心爱之人在面前被烈火焚烧。 是无法逃避,不知终点。 房间里,墙上挂了个劣质钟表,秒针却异常清脆,咔嚓咔嚓,刀削在骨肉上一般。 “舒漠阳。”他中途叫了两次这个名字,第二次,底气不足。 眼睛闭合的男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发梢都湿透,呼吸浅慢。 秒针走完最后五步路,易木石掐点动手撤针,到最后几根时心中的忐忑,不亚于第一次完成开腔手术后等待病人反应。 “易木石”,声音有种被撕扯过的伤倦,却仍沉稳恒定,舒漠阳不知何时已睁开眼,定定看他,“你的针山地狱,我过来了。” 身为医者,此时只能点点头,木然但由衷说了句:“你很厉害。” 抬起手,指甲修得平整的五指,依次缓慢轻动,舒漠阳略歪头端详着右手,神色中有种纯净的温柔,是硝烟战火后,断壁残垣下看见一同幸存的战友。 钟表秒针声越来越响,在易木石神经上不断敲击,疲惫却烦躁难以入睡,翻来覆去两个多钟头,让他在舒漠阳突然起身第一时间便觉察,跟着猛坐起来叮嘱道: “记住现在绝对不能用力。” 舒漠阳扫了他一眼,似有少许诧异,但很快就轻点下头,示意他跟在身后。 走出房间,走廊上空荡,易木石却能听到远处谨慎压制着声响的诸多步伐,夹杂轻微子弹上膛的金属撞击。 手指快速指了下左右两边出路,易木石在询问,走哪边? 舒漠阳摇下头,口型无声道:被围了,去楼顶。 推开正对的楼梯间厚重大门,旧式的楼梯井,土灰水泥的狭窄阶梯交错上行。这旅馆总共五层,一眼能望见顶楼出口。 刚上到二层,下面破门声,枪响回荡,子弹打在铁栏上火光四溅映得逼仄楼道里忽明忽暗。 易木石边本能用胳膊护在头上,边紧跟着舒漠阳继续快步上行。 推门而出,楼顶平台正对着西边日落,直射而来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即将沉没的夕阳,偏能发出强劲到惨烈的光耀,就像留恋这世间,不甘心的奋力挣扎。 平台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再无其他,易木石左右寻找出路,舒漠阳已绕到广告牌前面,后背依靠着厚实木板,不再动弹。 易木石跟到他身边,焦急问道:““现在怎么办?” 这离门口不过十来米距离,任何人只要一走过来立刻就暴露无疑。 舒漠阳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别乱动。” 话音未落,持枪杀手已经鱼贯而入,六个人应是有过部署的相互配合,每一步极为谨慎细致。 易木石屏息凝神的时间被拉得漫长,走在最前的杀手离他半步距离时,猛然窜出去夺那人手中的枪。 如同对命运中那些恶意,他从不想坐以待毙,可也如同过往,抗争结果,更像被百般戏弄后的笑话。 破风声在身后响起,本该被击穿头颅的杀手被他推到天台边缘,那杀手果断一拳打进他下腹,枪口直接抵住额头。 可就这几秒钟时间,轻微噗响幽灵随行,其余五个杀手,间隔时间短到来不及做出反应,脑袋炸开血花,白浆飞溅。 “等一下!”转眼便只剩自己的杀手扭过易木石身体挡在前面,手臂勒紧人质脖颈下,慌乱喊道,“舒旗主,手下留情,不然这个——” 话语伴随闷爆声响,戛然而止, 子弹对头颅的贯穿伤,并非百分之百立刻致命,让人瞬间失去全部行动能力。相反,强刺激下的肌肉反射,会本能更用力抓住触手可及的一切。 这是易木石被身后水蛭般吸附他的男人拖拽后仰,翻倒过天台边缘时,脑中自动调度的医疗知识。 而另一件,广为流传,医学始终探讨却无法解释的事,人死前的走马灯效应,如同将时间定格,或极其缓速的流动,据说甚至足够追溯一生的回忆。 易木石眼前慢慢滑过被晚霞染透的红色天空,然后这个世界便整个颠倒,记忆碎片散落四周,他第一把玩具手枪,六岁过生日吹不灭的蜡烛,被汗水浸得字迹模糊的欠条,几经辗转申请到的助学贷款,医院里总是打哈欠的面试官。 没什么重要的事,也没什么重要的人。人生于他,像海边堆沙子,不管砌出多少形状,一波海浪就打得平整,海水褪去不留痕迹。 打断易木石万元归宗,刹那长久的,是脚踝处传来简直要折断骨头的剧痛。坠落之势被阻截,身体颠了一下,死透的杀手尸体终于绵软脱力,几十米摔下去血肉横飞。 易木石在冷风里倒吊着微微晃动,半晌才回过神收紧腹肌下颌,奋力自下向上看过去。 腹部卡在边栏探身出来,两手扼住他小腿和脚踝的男人,面无表情,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易木石伸手抠进墙缝,找到着力点撑住,缓慢将身体向上推动,倒退着攀上边栏,直到重心回到天台里面,脚落地瞬间,劫后余生的冲击震过心脏。 舒漠阳已转回身坐在地上,神色疲惫,眼中平静无波,右手垂在身侧,血红从腕上纱布下涌出,很快便在地上积成一滩。 之前挑断手筋的砍伤,缝针后肌理尚未完全愈合,被猛烈冲击的力量生生撕扯开裂。 易木石愣了片刻,猛蹲下身顾不上止血,先去掐他手腕附近内关,神门几处大穴,又握住僵硬弯曲,毫无知觉的手指。 “你知不知道”,易木石呼吸收紧,嗓子干哑,“你右手,彻底废了,再没得治。” “知道”,舒漠阳无动于衷看着他,“你之前说过。” 楼道里仍不时枪响,偶尔惨烈凄叫,半晌归于平静,天台门口处出现个满身满脸都浸染鲜红的男人,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矮小,皮肤白皙,走路摇晃不止,像是兴高采烈的蹦蹦跳跳。 他走到舒漠阳身前,弯腰歪头看着,一张娃娃脸显得天真,声音清脆:“主子,我们最快速度赶过来,你怎么会连这么一群杂碎都收拾不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