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
鹿双青春期时才后知后觉出自己的漂亮,从管教对他过分的爱惜与偏疼里。 他的美是很难辨雌雄的,像矜贵西装上别的玫瑰胸针,石榴红的钻石一颗颗缀在上面,银饰卷成花瓣,下方吊着流苏,闪耀到让人无暇去分辨花瓣里层层裹着的,是雄蕊还是雌蕊。 他笑起来总是好看的,鹿双自己知道。管教喜欢他的脸蛋,那些衣冠楚楚,西装革履的精英更喜欢。 于是这种好看变成武器,变成筹码,变成活下去交换出来的条件,让他在红区的时候,不用去接待那些肠肥肚满,一口烟草臭味的男人,只用辗转在古龙香的怀抱里,望着男人的喉结把玩他们的领带。 红区的主人有很奇怪的审美爱好,能够光临他地盘的客人,不是满脸横肉的暴发户,就是面容英俊的权贵,两类人并不在一起作乐,对于不赏心悦目的顾客,主人另有一片灰区。 资质不顶好的孩子,或者是惹怒了主人的美人才会被赶到灰区,那些粗鲁的客人可不懂调教束缚的真正美感,不明白对于名贵瓷器要好好爱惜。 所以这些孩子最后的结局大多是被没有技巧地凌虐,身上伤痕纵横交错,奄奄一息地回来,最好的下场是被哪个心血来潮的大人物随手捡起,做些饲养干花的无用功。 只有红区的客人才绅士又礼貌,会文质彬彬伸出手来邀请鹿双跳第一支舞,主人有意识地把这里塑造成极乐地,漂亮的少年从不老去,而红区成为大人物们永恒的伊甸园。 时间停滞,苦痛凝固,未来不见天日。 新来的孩子头枕在鹿双的大腿上,手伸长把玩他颈间垂下的红绳,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天。 他感慨灰区是地狱,不像红区,永远有好听的琴声,鹿双听了只是耸耸肩,没做回答。 其实都是销金窟,而他们是高级一点的妓女,他没告诉少年这琴声是为了掩盖夜晚那些紧闭的房间里断断续续的呻吟,间或夹杂着小声的抽泣。 暂时保护这一点点的纯真,他总是很乐意。 他没说话,腿上的少年得不到回应,用了点力拽拽绳子上的玉佩,让他的头垂下来,问:“双双,你怎么老带着这条项链?” 鹿双垂眸看他,少年漂亮的眼眨巴眨巴看他,他摇摇头,随口说了句:“因为好看。” 其实一点都不好看,红绳因为长时间的佩戴早已经磨损,最普通的材质雕成玉观音,黯淡无光地垂在他锁骨中央。 少年显然也不信,撇撇嘴起身,到花园里晒太阳去了。 鹿双坐在原地,手抚上那条项链,窗帘挡住大部分下午的阳光,他的脸隐在那片晦暗里。 这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移民,或许是偷渡过来,父母千辛万苦生出他来,打开双腿一看发现确实有让人惊喜的男性生殖器,但是往下,又是一条不应该存在的小缝,父母如遭雷击。 也许当年的两个年轻人是有挣扎过,颤颤巍巍把他养到五岁,丢给鹿双无尽的白眼,然后他五岁生日的当天,把他骗到福利院门口,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骗他的理由是给他去买拐杖糖,那种糖有五颜六色的糖身,掰下来含在嘴里甜丝丝的。 但是鹿双那天下午站在原地等了又等,腿都站疼了也不敢走,怕妈妈找不到他会着急,也没有再等来糖果。 福利院的阿姨开门看见晕倒的他,惊叫一声急急忙忙把他抱到屋子里,鹿双睁开眼,第一句是很虚弱地小声问:“阿姨,我妈妈给我买糖回来了吗?” 记忆里的女人模样变了又变,变成母亲的样子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沉默着将他揽进怀里,拍拍他瘦小的背。 后来鹿双对于父母所有的记忆来自于狭小房间里,母亲恨恨地问他,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小小的鹿双很茫然,我不是男孩吗? 后来他才明白,鹿双鹿双,是双儿的双。 这么敷衍的名字,这么残忍的父母。 他的出生是被期待的,成长的途中,却四处碰壁,被父母异样的眼光环绕,像垃圾一样随手扔掉,再长大一点主人选中他,把他带到红区。 管教让他念书,晨曦里带着他读圣经,教他生理知识的时候认真地指着书上的彩绘图片,一板一眼告诉他,“鹿,你的身体构造是双性。” 鹿双摇摇头,很执拗地反驳;“不是的,我是男人。” 他是个男人,这话说出来谁信?身下那处器官提醒鹿双,你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所以你才会被抛弃。 他偏要强调,不仅如此,又偏执地要去穿女人的衣物,洋裙,丝袜,女士丁字裤,百无禁忌地往身上套。 是男的怎样,女的又怎样,对他来说有差吗?没有差别。 男性的自我认知是他用来安抚自己的致幻剂,女人的丝绸睡裙、蕾丝内裤和红指甲油,又成了鹿双病态的摇摇欲坠的安全屋。 他躲在这幢小屋里瑟瑟发抖地环紧自己,荷叶边裙角散开像重叠的花瓣,中间簇拥着一个瘦小的鹿双,身体畸形,心理畸形,他离那些美好的东西太远了。 魏文成是鹿双认识的第一位客人,男人长了一双多情的眼,深深看过来,好像对你拥有无限的怜惜。 像海,像夜色里的林,唯独不像天空,里面没有能给人自由的元素。 鹿双当时才将将十七岁,将要成熟的骨朵,花萼裂开露出里头半睡半醒的粉红花瓣,已经够有迷人的劲头。 红区有规定,未满十八岁禁止性行为。那些权贵当然乐于接受,有的时候他们仅仅享受养花的快乐而不苛求结果,甚至有人让红区某个才华横溢的少年成了业内顶尖的家。 他穿着吊带睡裙,睡眼朦胧地搂住魏文成的脖颈,尾音带着撒娇问:“先生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身前的男人将他整个圈在怀里,手摩挲着他微凉的小臂,把鹿双往自己的大衣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的发上,抱歉道:“想双双了,急急忙忙过来,没想到还是吵醒你。” 话说得这样诚恳认真,仿佛仍旧是十八岁的校园里鲁莽青涩的少年,为了看心上人一眼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只是因为想来得及说一句晚安。 鹿双很喜欢这种诚恳。这让魏文成和其他的先生之间隔开一道他亲手画的透明屏障,魏文成安稳地待在鹿双的小城堡里,享受毫无芥蒂的招待。 “那先生哄我睡觉。”鹿双脑袋抵在魏文成胸前,语气嚣张得理直气壮,他对魏文成有种自然而然的依赖,让他在接触的时候,总是想要变成先生怀里的猫,懒洋洋地摇尾巴。 然后鹿双听见头顶上传来低沉的笑,接着脚下一空,被拦腰抱起,稳步走回房间,魏文成细致地替他掖好被角,靠在床头有节奏地轻拍他的背,真的像在哄小婴儿。 他为鹿双读十四行诗,缱绻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诵,”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 鹿双在这样轻缓的语调里慢慢闭上眼,背上安抚的动作没停,魏文成继续念: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 鹿双陷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里,半片灵魂沉在黑甜乡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其实先生念得不对。 红区的庄园里还有很多热烈灿烂的孩子,笑容里融进几寸光,随便拎一个出来,身上夏日般源源不绝的活力都足够镌成一首不朽的诗。 只有鹿双不是,他身上冻结了喜马拉雅山上的严冰,不动声色地封锁着一整个绵延的冬天。 后来他的初次就是魏文成,十八岁的时候。 鹿双穿着面料少得可怜的睡衣,套着兔子耳朵,手心出汗揪紧了裙角,红着脸问眼前的男人:“先生,这样好看吗?” 当时三十八岁的魏文成坐在沙发上,手上还夹着未抽完的雪茄,眼神沉沉,伸出手来揽他的腰,脸贴着鹿双的小腹,深吸一口气,叹息般说道:“当然好看。” 漂亮的少年被男人高大的身躯压在床上,大大分开腿,承受他的欲望。紫黑粗硕的肉棒毫不留情,破开鹿双嫩红的穴口,鹿双惊喘一声,手指攥紧床单,换来魏文成抓起他的手,在手心里落下轻柔一吻。 魏文成很温柔,操他的时候只用前面,粗大的阴茎卡在窄小的穴道里抽插,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操出滋滋水声,几乎要进到子宫。 未经人事的阴户饱受快感折磨,到后来他甚至不用抚慰阴茎,就能靠女穴高潮。魏文成几乎把他操成女人了。 错乱的性别认知几近被打碎,魏文成呵护他,庇佑他,把他拢在自己的羽翼下,然后魏文成亲手把他变成依赖性活着的荡妇,离开男人鸡巴就受不了的骚货。 鹿双在魏文成的办公桌底下为他含过鸡巴,前后两个穴里塞着调教用的器具,媚肉绞着假阴茎,坐在他怀里誊抄文件,在忽然加快的电动频率里受不了地夹紧双腿,趴在桌子上呻吟。 男人的手带着情欲的余温去碰他的脸,鹿双只是无意识地蹭,嘴上哼哼唧唧带着水意,心里却觉得很茫然。 魏文成带他离开时鹿双偶然看见主人的眼神,远远站在楼梯上,彻骨的冷,他还在主人的书房里无意间看见一张少年人的合影。 相片纸已经泛黄,主角脸上的笑却肆无忌惮,是鹿双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没体验过的蓬勃生命力。 相纸翻过来,有主人的英文名和Alexander的字样,他不知道是谁,但魏文成的五官这些年里几乎没有变,而他亲昵揽着的那个人,几乎有张和鹿双七八分相似的脸。 原来他也骗他,他也不爱他。 鹿双那一瞬间很想哭,抿了抿唇,站在原地半晌,还是很小心地把相片塞回了原处,比了比,感觉和原来的距离差了一点,又伸出手指推了推。 然后鹿双很慢很慢地踱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书房的门,不知道哪块玻璃反射进来的阳光,刺得鹿双很难受,他抬起手臂挡了挡,飞快地眨眨眼。 魏文成怎么能这样,对他这么好的背后,原来是这样隐秘的坏。 他在性爱的间隙里感到指间微凉,喘着低头去看,钻戒上反射的光和那天一样,而魏文成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说:“嫁给我吧。” 鹿双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哭,只记得那天他在温热的怀抱里,点点头说好。 他成为一片降落的日光,带着薄暮的颓靡和将消逝的艳丽,堂而皇之地进了魏家的大门。 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某种程度上的解脱。 但到了魏家宅子里,他又变成了水族箱里游弋的漂亮观赏鱼,魏文成在他身上,寄托着不知道给谁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