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人间万事不如君 (糖
沈耀年从屠城开始闻名江湖,朝廷不是没派过人抓他,一开始沈如故摆平了,而且也没什么人打得过他,后来仇家杀多了,朝廷基本懒得管,再后来到现在干脆借口江湖事江湖了,躲得远远的。 从如故死后,空荡荡的沈家本宅安静得如一个钟,仿佛连脚步声都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有回声,在父母活着的时候这儿可热闹了,小时候沈可心也带给这宅子十年欢声笑语,从父母相继死后,沈可心十岁病死,姐姐如故勉强在他面前笑着,这座宅子越发安静。 自从连沈如故都死去之后,这里安静得只剩扫帚摩擦在板砖上的沙沙洒扫声。 偶尔的热闹,还是谢耀海长大之后上门寻杀母之仇的吵闹声。 再者,宅子里回荡着一声声年年,仿佛再度敲响宅子里的欢乐,叶枫晚自身聒噪烦人,又嫌歌鼓吵闹,按今朝的话便是难侍候。 叶枫晚打杀武林盟数日,奈阳附近几座小城里已经传遍了活阎罗现身奈阳,多得是人亲眼看他让尸体和活人厮杀,还拍手笑道真好玩,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活阎罗竟住在奈阳沈家,更是引来各路武林人士聚集。 奈阳的热闹,沉寂这些许年,又被点燃起来。 沈耀年本以为自己余生均为自己家人复仇而结束,没想过生命之中会闯入这么个吵闹的人。不仅吵,还烦。 这红尘俗世和沈耀年是血海深仇,谢耀海的母亲和爹爹是拜过天地的,按他们的话是两位娘子都是平妻,但谢家和沈家的亲戚偏容不下,一是觉得有辱谢家门楣,二是觉得他娶两位续弦对不住原配,嘴上说同时爱着两位夫人,实际上渣得不行。 一来二去,世俗目光之中,他们三个人都郁郁而终,本来沈耀年的母亲可以不用死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还满嘴仁义道德的亲戚逼她孤儿寡母交出财产,嘴上说代为管理,实际上只想巧取豪夺,还在她的膳食之中下毒。 次年,沈家亲戚欺他们几个孩子年幼,贼人见如故十七岁掌着家产不好惹,便想娶幼妹沈可心谋取沈家财产未果,竟给一个十岁孩子的衣物沾上天花痘的脓汁,沈可心死于天花痘,几乎在姐弟三人心中深深剜走一块肉。 谢耀海把妹妹惨死的责任也推到沈耀年身上,基本将母亲抑郁而死的仇也算上了,在他年幼的记忆之中,听谢家长辈说当时沈耀年是家中最反对他母亲进门的人,从此兄弟二人形同陌路。 自从沈如故死后,沈耀年便疯了,这几年杀光沈家外戚,也杀光当年稍微有点关系的谢家人,余生皆在复仇,谁从前逼过他父亲休妻的人都杀了,也算用另一个方法替谢耀海报仇。 沈可心才十岁,不知道父母辈的事情,只是一个对着世界微笑的小姑娘,谁害过沈可心的人都被杀得一个不剩,后来沈如故重病,散了千金找过所有起死回生的药均无一奏效,那些制药卖药的人也被杀光了。 只要稍微对过沈家不好,都几乎被沈耀年大杀特杀,用血腥报以世界。 这些事情不是什么大秘密,却是俗世与他的血海之仇。 一声年年,又把沈耀年的魂从回忆之中扯回来,他循声一看,叶枫晚眉骨处的伤口已经结痂愈合,手里捧着一碟点心从远处走来,叶枫晚自顾自说着,这是今朝今天出门在城里买的,让他猜猜今朝打听了什么。 竟打听到奈阳附近聚了更多武林中人,全是要来想诛杀他活阎罗的。 现在普天之下一拨人想杀活阎罗扬名,一拨人想杀月下贵公子扬名外加看上他沈家家财,还有一小拨女侠想色诱沈大魔头,剩下的基本看戏。 今朝刚刚说八卦的时候还嘟哝着也不看谁杀谁呢,叶枫晚那日杀了数百江湖中人,只伤眉骨半寸皮外伤,而且还是他自己踩着衣角摔的,这些脑子不好使的人还想来杀活阎罗? 叶枫晚说罢这些小八卦之后,笑道:“我可是为了年年得罪了那么多人,年年可要对我负责任到底。” 沈耀年别过头去不想理他,正巧仆从送上一封密信,信上有一个地址,叶枫晚啃着点心把脑袋伸过来看他的信,信上也没说是干什么,只有一个地址,沈耀年问他:“带你去别处玩。” 这封信是他的探子送来的,是当年治沈如故时,他买过药的商人,那些药根本治不好沈如故,而且还耽误病情,沈如故死后他一旦无聊便找那些人出来杀,毕竟除了打打杀杀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们懒得管什么劳什子奈阳城里多少江湖人士,二话不说骑马启程离开,那商人自从知道得罪沈耀年之后搬家十多次,最终现在还是被找出来了。 一路上不管风光多好,都没炼狱岛上好,叶枫晚的目光几乎长在他身上,风景没有年年美。 还没来得及被沈耀年杀呢,那倒霉商人在朔月暗夜之中命绝义庄,被义庄里的死人掐死在恐惧之中,那人被白骨架子一点一点扒开皮肉,被半腐的死人嚼烂指头,沈耀年就陪他在义庄房顶上看着,见他微笑的疯癫模样竟然看见是平日的自己。 “年年你看,这是不是有趣多了。” 沈耀年没有回话,继续冷冷看着。 今朝小声嘟哝着:“公子这恶心呀……肺腑肠子流得满地都是……” 平常他看死人杀活人的时候只要死便足以,今日竟这么恶心,扒得没一块好肉,凌迟虐杀,叶枫晚笑道:“年年想杀的人,活该不得好死。” 今朝不知说什么好,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四处张望几下,见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那青衣修长的身影正是何时几,今朝连忙摆手和他打招呼:“时几时几,我们在这呢!” 何时几是故意被缺月和新月指过来看情况的,他手捧一册竹简,朝叶枫晚微微颔首道:“公子。” 叶枫晚指指义庄里正被撕咬的人说:“好看吗?” 何时几认得出那人以前卖过药给他们,但那是过去数年的事,如故也一直劝沈耀年别追究了,可不曾想现在活阎罗甚至还跑来和他一道发疯。 “谢谢公子关心属下妻弟家事。”何时几不慌不忙回道。 “嗯?”今朝和叶枫晚主仆二人诧异地看着他,异口同声问,“妻弟?” 何时几没曾想他们竟然不知这事,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确实是妻弟,沈耀年。” 叶枫晚和今朝交换一个眼神,点点头,心想怎么满世界都是熟人啊,怪不得和风残月差不多疯,原来这两人是亲戚,叶枫晚心想还好当年让沈如故还阳做鬼,摇摇扇子道:“年年怎么不说,我不知道这事呢。” 沈耀年嫌弃冷道:“谁知活阎罗竟是这般傻子。” 何时几赔着笑说:“从小被如故教坏了,公子莫要怪罪。” “我就喜欢这种口硬心软不搭理我的美人。”叶枫晚折扇一合笑道。 至此为止,叶枫晚都是在过过嘴瘾,只要说的不是那么过火,沈耀年都懒得说他半句。 “告诉缺月,年年去哪我去哪,谁也别寻我。” 见何时几面露难色,今朝识趣道:“缺月也不会主动寻公子回去啊,只是最近杀那么些人,让缺月新月很难做,才让时几过来讲讲道理。” 道理?叶枫晚身为冥王,自己就是道理,他反道:“我叶枫晚,就这三个字,岂不是道理?” 沈耀年冷笑一声说:“再说一次就敲断你的腿。” 还没等何时几震惊什么,叶枫晚毫不犹豫答道:“没问题。” 别说是何时几,就算是今朝,第一次听这句话的时候也震惊好一会儿。曾经是人的青衣判官也没见谁能在活阎罗面前这么说话,也没见谁在沈耀年身边这么说话,他认识双方,都熟知双方脾气,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扯到一块的。 但何时几的话也是有效的,第二天沈耀年回奈阳,叶枫晚没有跟去,留在城里静静看了几日人世风景,静下心来,佳肴美酒,秦楼楚馆的美人,哪样不是人间美好? 今朝倒是玩得很开心,只是叶枫晚的脸上和在岛上时一样,没什么悲喜之色。 叶枫晚抱了几个香香软软的姑娘喝了几天几夜酒,醉了又醒,醒来继续喝……最后说:“岁岁觉得不好玩……” 今朝问他:“公子真给自己取了这个做小字吗?” 半醉的叶枫晚摸摸今朝的脑袋,叹道:“原来见色起意是真的,这几天的姑娘在我眼中就是一堆活着的肉……现在我满脑子都是年年说要毒哑我或者敲断我的腿。” “可今朝不懂,什么是喜欢?” “岁岁也不懂,是真的不懂……”这把岁数了,也没谈过恋爱,所以冥王老人家根本不懂这事。 问题沈耀年也不懂,单纯就觉得他烦,想揍他都来不及,哪儿谈得上半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