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拳交小章鱼

    吊桥已经不需要潜水服了。

    他似乎已经与这片深邃的海洋融为一体，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他的身体都全然地浸泡在海水中。他依旧保存着不少人类的习性，但对于人类来说，他反而更像一个海洋生物。

    第三个勘探点的信号波长十分奇怪，似乎有十分稳定的信号源，而且深潜仓勘测的信息现实，这片地域只能被侦测出外部的地貌，内部是全然的一片未知。

    吊桥途中几次休息，终于到了关口。往上望去，高耸的悬崖像是一座座巨大的屏障，直挺挺地挡在其间。构成悬崖的是坚硬的黑色岩石，造型古板。吊桥已经耗费了许多体力，实在是懒得继续前行了，但终点似乎就在眼前，吊桥还是吸了一口气，顺着悬崖浮上去，寻找入口。

    按理来说，勘探点不会是如此单调的岩石堆。一定会有什么在其中，但吊桥顺着悬崖绕了几圈，始终没有找到入口。

    就在吊桥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躲在暗处的一抹肉色身影。小章鱼悠悠地浮在水中的触手扒拉着石壁，半个身子就在石壁后面，触手的颜色已经快变成石壁的深黑色，就这么看着吊桥。

    如果不是因为吊桥有潜水镜，还真的挺难看见它。吊桥对小章鱼招招手，小章鱼就慢悠悠地八只并用游了过来，像一只降落伞般落下后，柔软地蜷缩在吊桥怀里。

    “小章鱼，你知道这里的入口吗？”

    吊桥张口说话，吐出一串泡泡。

    小章鱼抬起脑袋，理解了一下吊桥的意思，就又拢起章鱼触手浮到水中，其中一只章鱼触手软软地勾着吊桥，正是之前被吊桥砍断后长出来的新的那一只。

    因为触手太短，又把吊桥的手卷起来后，吊桥的手几乎就已经埋在小章鱼的触手根部了，那处的肌肤尤其柔软，像水一样柔柔地含着吊桥的手掌。

    小章鱼带着吊桥绕了一段路，就找寻到悬崖中的入口。那里被黑色的藤曼层层围绕，在外表上和岩石几乎没有区别。吊桥剪开藤曼，顺着洞口往里走。里面十分黑暗，没有光，只能靠着潜水镜的分析来前行。

    小章鱼有点怕黑，一直挂在吊桥身上。

    工具对于人类的意义重大。事实上，贫穷与富有、智慧与愚钝有着最本质的区别，正如如果没有小章鱼的指引，吊桥很难找到入口，有些东西拥有了就能改变许多东西。吊桥借着潜水镜往内走。

    经过许多弯绕，吊桥终于看到了隐约的光。他把潜水镜的夜视功能关闭后，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光，便带着小章鱼继续往里走。

    通道越发开阔，旁边的石壁上镶嵌着一些透明的晶体。吊桥拿小锤子取下，装入背包。就这么装了一路。忽然，吊桥感觉到有些不对。

    他拿起一块刚敲下来的晶体，仔细观察。晶体就像水晶，但比一般的水晶大块，形状不怎么规则。刚开始全部都是透明的，越到后面似乎有一抹影子一样的颜色越发浓郁，而且吊桥说不上那是什么颜色。

    他又拿了几个晶体，继续往里走。因为太暗，他并没有观察到小章鱼的反应，只感觉手臂上缠着的触手越发紧了些。

    吊桥伸出手摸了摸小章鱼的头，安抚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晶体颜色的变化上，倒也没太注意小章鱼的情况。

    随着前行，墙壁上的晶体越来越多，晶体内部蕴含的颜色也越来越明显。因为走太远，吊桥感觉到有些困倦，就停下来歇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哪个生命体出现在这个通道。即使出现了，他带着的武器也足够他防身——他的前男友们还不希望他那么快死。

    而吊桥也终于看清了晶体内的颜色。那是由青到紫色的渐变，还带着一些如细丝一般的金黄，十分漂亮。

    但奇怪的是，自从晶体被切割出来后，颜色就在快速地变淡，就像有自己的生命。吊桥的眉头纠结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吊桥靠在这些晶体上，实在是太困倦了，眼皮子都要耷拉下来。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小章鱼的触手在卷着自己的手，触手尖尖在挠自己的手心。

    “怎么了？”

    这时，吊桥终于注意到小章鱼的异常。他揽过小章鱼的触手，轻声问：“怎么了？”

    小章鱼拿脑袋蹭了蹭吊桥，没有说话。吊桥打开潜水镜，小章鱼的体温比平时要高出不少。

    按理来说，海洋生物不会因为海水太冷而发烧吧？

    吊桥拿手探了探小章鱼，换来小章鱼微弱的呻吟。

    这个时候，吊桥的注意力才终于放到了小章鱼的身上。晶体微弱的光芒中，小章鱼弱弱地靠在吊桥的身旁，触手都搭在吊桥身上。

    吊桥清醒了一些。他去探小章鱼的触手根部，根部的肉软软地吸着吊桥的手。吊桥的手指很长，也能探得更深。小章鱼并没有拒绝，而是主动靠上来。

    软肉缠绕着手指，甚至整只手都快要被吸进去，还没有到真正的核心。

    吊桥忽然被提起了兴趣，他把手握成拳头，一点点地往里探。小章鱼的眉头皱起来，显然它并不能一下子适应一个成年人的手。即使如此，它还是没有逃开。它的几根触手搭在晶体上，剩下几根勾在吊桥身上。

    它的动作，让吊桥有了一种直觉。他再次快速地切割下一块晶体，然后塞入小章鱼的体内。再把潜水镜调到能量感知，果不其然，塞入小章鱼体内的晶体保存了绝大部分的能量，甚至还有更加活跃的迹象。

    “这晶体……应该是有生命。”

    吊桥喃喃自语。他又切割下来几块，继续塞入小章鱼体内。小章鱼痛苦地扒拉着吊桥的手。它的身体内部再柔软，始终是它自己的身体，晶体的边缘对它来说还是有些锋利。但吊桥没太在意这些，塞好几块晶体后，他想继续往里走，却是被小章鱼拦住了。

    即使是在水里，小章鱼眼里似乎也有泪光。它的眼睛不像人鱼那般清澈如宝石，反而有些朦胧，但是很大。看着吊桥时，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吊桥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小章鱼的额头。

    作为它听话的奖励。

    然后他抱起小章鱼，继续往里走。因为被塞入晶体，小章鱼的表现冷静了许多，可能是因为疼痛。吊桥想看看再往深处之后，他会看到什么。

    出乎吊桥的意料，这一路上除了晶体都分外地平静，这个甬道没有更多的其他生物存在。直到走到最后，才是一个巨大的晶矿。

    放到岸上，这里的每一块晶体都价值连城，有无尽的价值。“有生命的宝石”，这个名号本就无比吸引人。但对于吊桥来说，它们仅仅是一片美景。

    吊桥坐下来，倚靠在一块平滑的巨大晶体上，慢慢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他似乎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巨大的白色珊瑚丛——有生命的生物，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似乎形成了雪白的屏障。屏障下面是什么？吊桥的肉身不受限制，继续往下深入，身侧的空气变得冰凉而潮湿，他潜入了海底，就像现实中那样。

    他看到了沉船，慌乱的人群互相残杀，有人在无处不在的AI面前举枪自杀。而AI——它们什么也没做，它们仅仅是出现在每一个屏幕上，然后问人们：“您好，请输入您的指令。”

    按理来说，人类是无法透过那么厚的珊瑚丛坠落入深海的，因此吊桥十分清楚他此刻并不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但他能看清沉船里每个人的面容。

    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他影响不了任何人。

    最终，船体锈蚀，海水倒灌，强撑着活下来的最后那一部分人也被海洋杀死。AI的警报声与海水的轰鸣共同构成了一个戏剧般的舞台。到了最后，万物归于静寂。

    吊桥站在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前，面前是一个微笑着的AI。

    他看着它，它微笑着看着前方，似乎也在看他。此刻，所有船员已经死亡，吊桥的身边漂浮着几具被鱼类啃食的身体。

    这看上去就像AI与自然共同谋划的戏剧性谋杀。

    吊桥继续看着AI，AI微笑着看着吊桥。

    “啊，没电了。”AI眨了眨眼，歪了一下头。

    然后屏幕熄灭，万物归于黑暗。

    吊桥睁开眼，又回到了那个晶矿，怀里是一脸担忧的小章鱼。它害怕地指了指吊桥身后，示意他看。

    吊桥转过身，睁大了双眼。

    他醒来之后，晶体里留下了他的轮廓——有头发，有四肢，甚至有外衣。它就这么静静地停留在巨大的晶体里，像是海洋镌刻下吊桥的灵魂，吊桥脱离肉身之后的另一个自我。

    “吊桥”就这么静静地漂浮在晶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