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只 半人小贝壳

    深海是少有光的。潜水仓所在的区域，偶尔会游经一些大型的食人鱼，体型如人一般长，张着大嘴，嘴中是参差的獠牙，粗糙的表皮像是风干的岩石。深海神秘、美丽，又让人恐惧，但为了收集更多的资料，吊桥必须踏出舱门。

    潜水仓扫描地形后，自动为吊桥安排了七个可供勘探的勘探点，吊桥不一定非得每一个都去，但必须收集资料。吊桥换上一身耐撕咬、腐蚀，能抵御重物突然撞击的潜水服，在潜水服配备的包裹上准备了足够的注射麻醉剂——剂量可以麻痹数只鲸鱼。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可是在踏出舱门前，吊桥又犹豫了。

    他会面对的是真正的危险，而不是小打小闹。深海没有救援，一旦迈出这一步，他随时可能再也回不到这里。

    他想要一个能陪伴在他耳边的声音，想要有人愿意和他说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岸上没有，深海里或许也不会有。

    潜水服配置恒温系统，吊桥却觉得有些冷，冰寒的深海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类。吊桥的手抓着舱门的稳定杆，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他现在有着类鱼的肺部，因此可以在海里自由地呼吸。海水里的空气灌进肺里，再被他慢慢地呼出来。带着气泡，背后是潜水仓的光芒，而身前就是愈发朦胧的黑暗。海水浑浊，不时有几条鱼窜进光芒。

    玻璃罩平时可以隔绝光芒，吊桥在之后就设置好了。

    “滴。”

    吊桥熄灭了潜水仓的灯，只保留了几个红色指示灯。一瞬间，吊桥的眼前就什么也不剩下。

    海水的声音，类似隐约的雷声，在耳鬓边回荡。黑暗吞没了他，温柔地将一切都掩埋。恐惧到极致，终点就是分外的冷静。吊桥慢慢张开眼，慢慢地从这黑暗中晃过神来。

    一瞬间，吊桥真切地意识到，他与这偌大的深海融为一体。万事万物在深海里发生、生长，掩去了喧嚣，只剩下细小的私语。这里没有火海，没有岸上暴乱的人群，没有社交，没有礼仪廉耻，没有公序良俗，没有文明。

    只有一切的一切，最原始与本真的样子。在深海里，欲望和恐惧都分外赤裸。

    深海就是一整个宇宙。

    吊桥的心脏恢复了平稳跳动。他一个挥手，水流带着他往前漂浮。如鱼一般，吊桥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轻易地在千米深的深海游戏。眼前的光也逐渐清晰，原来这片海域有数不清的高大类海带样的生物，没有生命，展开细小的分支，更多的是直挺地往上生长着，缓慢摆动。

    根据指示灯，吊桥灵巧地躲开飘动的海带，往最近的探索点游去。直而高的海带间穿行过他的身迹。

    管理局有部分资料，认为这片深海之所以还能在岸上成为火海的情况下保持原样，与深海里的某个古遗迹有关。数千万年前，这个遗迹里发现了新能源。出于未知的原因，新能源未能被开发完成，只留下一部分供岸上的人们使用。为了人类的后续发展，深海的探索也是人类的一个重点项目之一。

    但至今为止，除了吊桥，无人能胜任这个工作。就连遗迹的资料，都只是传说。

    一开始的视野确实是一片黑暗，所以吊桥也没有多调节潜水镜。潜水镜可以检测出附近的生命体，并测算出生命体的距离。渐渐地，面前的视野出现了些微的光芒。

    吊桥浮在水中，开启潜水镜，视线的侧面扫到一个地方有一个生命体的轮廓，可那轮廓转瞬即逝，吊桥就也没有太过在意。吊桥能锁定现在这个勘探点，是因为这个地方是最有可能出现遗迹踪迹的地方，在这上面异常地生长了大量的海珊瑚。

    曾经有深潜小队采集了部分海珊瑚回来，但还没有来得及拍几张照片，任务就被迫中止。档案被封存为高等机密。这一切，都不是吊桥能关注的事情。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海珊瑚上。这些珊瑚有着雪白的绒毛和触须，形状又像触手，彼此勾连。但并不是一片一片，而是每一簇都链接到一起，似乎是有一个单独的核心和主干，负责将这些珊瑚链接在一起。而珊瑚在水中摆动着，发出微弱的光芒。

    因为珊瑚的枝节是雪白的，所以能很好反射光线，但似乎不止这么简单。吊桥再调了一下潜水镜，这片区域有强大的生命力，在白色的类似森林的珊瑚中，有透明的穿梭着的游鱼，都是只有半个巴掌大，但数量极多，而且这片珊瑚林远不止这些生物。

    吊桥游了许久，还是借着助推器才来到这里，就虚虚地浮在水中，借着海水的密度休息。他的视线里是一片盛丽而圣洁的奇景，但暂时还没有见到遗迹。

    会不会其实没有遗迹了？吊桥有些失望，他摆动头寻觅附近，都是成片的海珊瑚，确实没有遗迹的痕迹。

    但海洋广袤而深邃，只是一个地方没有遗迹，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没有。这个念头迅速地被吊桥接收到，他调整了一下状态，接口处的多巴胺替代液还在稳稳地输送着。心率正常，状态正常，吊桥挺起身子，窜出五米远。

    鱼群被吊桥惊到，快速地散开，成百上千的鱼在深海里，借着白色的光线流转，像海中的雪，而雪落下后，又由珊瑚铺成了天地。吊桥一边向前游动，一边拍照，又在海珊瑚的枝节处取了一部分，放入随身的背包。

    跨越过这片珊瑚群，接下来也不知道会去向哪里。吊桥之前顺手把那个突然窜出的生物标记了一下，又在珊瑚背后侦测到了生物的痕迹。

    “谁？”

    吊桥摆动双腿游过去后，那个生物再次失去了它的影子。不过珊瑚的中间，躺着两个巴掌大的贝壳。吊桥疑惑地拿起那两个贝壳，潜水镜识别出那是两个生命体，但显然不是出自这片区域的。他刚刚收集了这片珊瑚区的资料，各种生物至少有一千三百种之多，但不包括这两个……

    显然，这两个小东西是被刻意放在这里的。

    所以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贝壳紧紧闭着，吊桥用潜水镜扫了一下，惊异地张大眼。里面是类人的生物，虽然有类似贝类的内部构造，却有半个极其迷你的人躯。吊桥把这两个小东西放到包里，关上包，防止它们逃脱。等回到深潜仓，他再好好“研究”一下这两个小宝贝。

    沿着珊瑚林往更深处滑行，珊瑚的枝节逐渐变少，不过依旧链接成片，印证了吊桥对于珊瑚都是出自于一个主干的猜想。光芒逐渐暗淡下来，吊桥看记录仪，自己已经游出距之前见透明鱼的千米之远。

    再绕几圈，吊桥就准备顺着近路返回仓内了。正当吊桥检查了一遍刚刚收集的东西，准备调整回到深潜仓时，却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其他地方，不说生命繁茂，至少也有一定的生命。但他面前这片地方，似乎已经抹消了大半生命的痕迹，而只剩下荒芜。似乎深海本就应该有类似的地方，但吊桥总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按理来说，靠近珊瑚礁，不应该让生命戛然而止。

    这样强烈的对比，让吊桥隐约有了一个猜想。珊瑚礁是否只是一种掩护，掩护了深在其中的东西，而那个东西，是否是他要找的？

    吊桥的口袋忽然晃动起来。吊桥打开口袋，那两个贝壳已经探出了柔嫩的上体，那是两个类人的小玩意，岸上的电子芭比娃娃那般大，因为上体探出来了，贝壳微微开启着，露出贝壳下嫩红色成瓣的软肉。两个小芭比抱在一起，能依稀看到它们慌乱的五官。

    它们抱在一起，黄豆粒大的小嘴开开合合，如果是在深潜仓，估计还能听见它们吱哇乱叫。但是在海里，就只能看到一连串吐出来的泡泡。

    贝壳异常的反应让吊桥立刻警惕起来。也顾不得其他的了，收起贝壳就想原路返回。但真正到了海珊瑚的区域，却发现海珊瑚封了起来，如何都走不开。柔软的珊瑚此刻却构成了深不可测的铜墙铁壁，吊桥伸出手去，却怎么也分不开珊瑚的触手。

    他只得再找地方休息。还好，他的肺部并不需要氧气瓶，省去了许多麻烦。他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一切正常。如果他强制破开珊瑚，也并不是不可行。但发现珊瑚的路关闭后，吊桥总觉得自己应当去探寻这片区域。

    这是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

    而寻路的诀窍，已经不止在于指南仪，而在于……

    吊桥掏出一个小贝壳，小贝壳抖得像个拨浪鼓，显然十分害怕。吊桥举着它在四周绕了一圈，然后朝着它抖得最厉害的方向游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这样可不可行，就是图个好玩。

    这片区域愈发黑暗，生物的痕迹显而易见地少了。吊桥一边向前滑行，一边观测。忽而，他停在原地，弯下腰，用手拂过地上的泥沙，泥沙之下，是一块明显人造的石碑。

    吊桥的心猛地被攥紧，他低头扫开泥沙，黑暗中看不真切，他就打开灯照。那是一些用特殊材料绘制而成的纹样，吊桥拍了几张照，至少这证明了万里下的海底真的有遗迹存在，即使只是一点，都已经来之不易。

    就在吊桥尝试把石碑拉出来时，面前深黑的海底，忽然亮起了两抹红光。

    潜水镜上的数值忽然爆炸一样增长。这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吊桥直起身来，他的面前是一双红色的、巨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停在他身前五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