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瑞安入住(影的怀抱,修罗场初现)
自瑞安离开后,影如归鞘的剑一般,沉静地立在一旁注视着埃尔默。他还是一如过往地沉默,存在感也微薄如尘,只是埃尔默能察觉出他内蕴的愠怒。但他缓缓沉寂下来。 埃尔默轻吮着白桃乌龙。这是他几天前口述大体的做法后由影制作的,影的寡言少语很合他心意,并不好奇这个不同寻常的做法。 他只是观察埃尔默的细微反应后做出微调,探索出青年的口味偏好,几次修正后就能每次都端上甜度和冰度恰到好处的白桃乌龙茶。 现在的他沉默地看着青年吮了一口后,眉宇舒展,心旷神怡的神情,他的唇动了动,不自觉地有些微翘起。 埃尔默若有所思,瑞安一事后影欲言又止,心里有话,但他木头脑袋石头嘴巴,大约是不打算说出口了。 不过也不必说。 在他的顺势而为下,今天的事也有些好处。这个突然出现的瑞安是高阶觉醒者,兴许能给格列佛一事再加上一层保险。埃尔默沉思着,放下手中的杯子上了楼。影旋即无声地跟上,始终落后他两步。 他的卧室里状况不太好,虽然瑞安躲过了影的手刀,他的床却没躲过,被劈开一道纵深的裂缝,横贯其上。这床是不能再用了,需要调换。 落地窗要重装,碎玻璃也要清扫。 埃尔默走近落地窗,居高望下,一楼花园的残败景象尽收眼底。 窗户正对着的下方遍布瓦砾残垣,碎土扬尘,地表坑洼不平。这一区域的地砖没一块完好无损,不是裂痕密布就是彻底粉碎,显然遭受了暴力摧残。周遭的园艺绿植枯萎断裂,花叶凋零四散,不复往日繁盛的景象。 微风一起,尘土飞扬。 “我让人收拾。”后面传来影低沉的声音。 埃尔默摇头,眺望着远方,一排兽车在校道上浩浩荡荡地驶来。 “似乎有人来修了。” 闻言,影凝视着埃尔默的视线缓缓移开,平淡地瞥了一眼,眸光骤然一凝。他五感高度发达,目力比青年强得多,甚至可以看清领头的兽车里掀起帘子的人,露出了一张令他厌恶的脸。 “我去看看。” 影的声音起伏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恶。他往前走了几步,动作随意,超过埃尔默后踏入空中平平落下,无声无息地落在一楼地面,惊不起一丝尘埃。随后没有丝毫停顿地提步就往正门走。 埃尔默看不清远方,心里对车队的身份有些猜测。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影意料之外情理当中的举动。影大多数时候会跟随他身边,对外界兴致索然,眼下却是更为主动地行动。 他想避开他做什么? 埃尔默有点好奇。 “影。” 清越的嗓音轻飘飘地落下,埃尔默的呼唤很轻,但影瞬间扭头,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青年,而后眸光一晃。他看见银发青年朝着前方迈了两步,轻松一跳,任由身子在空中自由坠落。 银发在青年身后随风荡起。 影立即反身一蹬,身影疾速闪现而去,瞬间来到楼下,张开臂膀,稳稳地接住了坠下的银发青年。感到怀里有了实实在在的重量后,他低头看去。 怀中的青年眼中蕴着轻松愉快的笑意,明明刚刚做出对他而言的危险举动,却没有一丝一毫惊慌。 影的唇角也有些微提起,露出微不可察的笑。他抱着青年缓慢地走过颓坯杂乱的地表。 “你想做什么?” “地上脏。”影不假思索地低声回答,“抱你过去。” 但埃尔默问的不是这个,也不知道影是讨巧作答还是真的不知情? 怀抱着他的肩膀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向前,就是走得实在慢了些。 “刚才那么快,现在倒是慢。”埃尔默轻笑着说。 男人垂下眼眸看着他,冰蓝的瞳色有些幽深,眸光一颤又一颤,脖颈上的喉结不住地滚动着。 埃尔默还是笑,手指抚上了他的喉结,没有受到阻拦。这是一个足够危险的举动,这个致命的部位被埃尔默掌控着,而埃尔默不紧不慢地揉弄,扼住,感到手下的喉结更迅速地滚动——影在亢奋。 埃尔默笑得双眼弯如月牙,银色眼眸中跃动着惑人的流光,莹莹流转生辉。 影顿住了,头忍不住垂低了些,把喉结往埃尔默手上送,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魂摇魄荡。 “埃尔开心吗?” 从来没有人能碰触到他这里,更别说是玩弄。唯有埃尔默,他听之任之,甚至是期待,心中浮现出难以言说的满足。 埃尔默不答,收回了手,“快点走。” “嗯。”影低沉地应了一声,步速变得正常。 走到平齐的地砖后把青年放下,期间影已经思考过青年的问话,平静道:“不想让他进去。” 这是最初的问题与回答,两人都明白这个“他”是谁。 “那你要怎么做?” “在外面杀了。”他认真地梳理埃尔默被吹得散漫的银发,归到耳后。一头银丝柔顺垂下,宛如流动的月光星河,整齐又漂亮,影平淡地补充,“不在你面前。” 这就是他的进步么,或许勉强能称得上是进步…… 埃尔默又笑了,带了点无奈,更多的是兴致盎然。 “不准,有用。” “好。”影很容易地改变了。 * 一队兽车稳步前进,唯独领头的兽车遥遥领先,疾驰在行道上,拉开了不短的距离。 那是一头踏炎狮拉着的豪华兽车。踏炎狮体型雄壮,胸颈处覆盖着殷红的鬃毛,火焰一般,矫健的身姿跑得飞快。 瑞安坐在车内,他倚着软垫,一只手摸了摸胸膛。里面的血肉在生长,那个叫影的男人弄出的伤口正在飞快地愈合。即使如此,苦痛一直充斥着他。 毕竟,以肝脏为中心的整个区域都被完完全全地消融。有赖于强悍的体质和深厚的源力,他的身体仍然如常运转,但每一次呼吸,每分每秒的生理活动,疼痛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再涌上。 他脸上没有了面对埃尔默时活泼开朗的神态,但也没有难受和忍耐,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托着腮,感到困惑。 这个叫影的男人是谁?他去了学工处,做了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调出了埃尔默和影的资料查看。埃尔默资料简单干净,而影根本查无此人。虽然交手时间不长,但影无论是源力纯度还是表现出的战力都世所罕见。 拥有这样的实力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可是“影”这个名字,他从未耳闻,这不应该。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诡异源力他也没有听说过。 而他又和埃尔默什么关系? 想到银发青年,瑞安眯了眯眼,碧绿的眼瞳莹莹发亮。他掀开帘子,眺望远处矗立的白色建筑,就快到了。 这是他专用的兽车,造价不菲,车厢里用的皆是上乘的料子,柔软舒适,他却坐立难安,远不如在那里舒适。 在青年的床上,他久违地感到放松。 舒适的气息包裹着他,纯粹地宁静,寒意浸润。这种宁静隐隐含着霸道,不允许其他吵闹,万籁俱寂,又浸透着冰冷,如同身处雪山之巅。 他是有些精神不稳定,却没有到影响他理性与判断的程度,他只是遵从着本能,感到舒服便那么做了。那是别人的又如何,他可不会在乎别人的想法与感受。 来到这里,进门,睡上他的床。 他的步伐没有一丝犹豫。 唯一意外的是,本来只打算闭眼小憩,在不知不觉间真的睡了过去,直到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而苏醒。 很舒服,这是他二十年来从未体验过的舒适,但等他睁开眼,见到了银发青年。那一瞬间,他知道那是他的床,是他散发的气息。 也体会到了更舒适的感觉。 瑞安眼中情绪沉沉,透过做工精巧的窗棂盯着远方的白色建筑,视线不偏不倚地锁定二楼的两个修长的身影。 他勾起唇角,畅意地笑。他笑着眯了眼睛,眼瞳紧紧缩起,翠绿凝成一点深郁的幽绿色,阴暗如同萃取的毒汁。 影看得皱了眉,瑞安不意外,对方能看清他正如他能看清他们的神色,他只是不知道埃尔默看得清楚么? 青年显然也很不凡,瑞安拿不定他的感知能力。某种程度上,瑞安倒希望他能看清。 他垂下帘子,默声一笑,愈发愉快。 疾驰的踏炎狮感受到主人愉悦的心境,跑得愈发迅速,直到白色建筑门前,它打了个响鼻,喷出的气流窜着火星,在空中啪呲作响。粗壮的前肢高高扬起,重重一踏,猛然停下。 瑞安欣欣然下车,指了个方位,叫踏炎狮自己拉着车去那歇着。扭头和抱胸看着他不声不语的影对上目光。 “埃尔呢?” “修完就走。”影并不理会。 “那可不行。”瑞安四处张望,“埃尔在里面?” 影不再作答,悄无声息地踏出了一步。他的眼神依然无波无澜,没有情绪。 但瑞安的背脊隐隐生寒,危险的预感警示着他。影的步伐想必进入某个攻击范围。 瑞安笑了,也朝前踏了一步,盯着影冷淡的面容看,“你不想见我。” 他的笑容愈加灿烂,“但埃尔想见我。” 瑞安的语气笃定,全然不惧对面气息微变的影。 远处的踏炎狮察觉到交锋的凌冽气机,骤然嘶鸣着后退,厚实的皮毛寸寸炸起。 “埃尔知道我来了是不是?他没说不见我——” “不然你也不会在这等我。” 否则这家伙会直接动手吧。他伤还未痊愈,虽然受伤之前也尚且打不过他,但他可不会一直打不过。 不等他反应,瑞安幼圆的脸上写满高兴,“走吧,别让埃尔等久了。”他自然地招呼着,言语间仿佛影不过是个看门的下人。 “……”影仍不说话,那双毫无波澜如若静谧海洋的冰蓝色眼瞳深处,暗流沉浮。他不在乎别人是看重还是看轻他,但对方将他与埃尔默相区别的意味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钝刀穿心。 该死。 该死。 该死。明明他才是外来者。 但有件事他说得不错,不能让他耽误埃尔默的时间。 瑞安说完就无视了影,自顾自地提箱而入,脸上仍挂着笑容。望见坐在沙发上的银色身影,他雀跃地呼唤了一声。 “埃尔!” 他的雀跃发自内心,他实在期待再次见到银发青年,他这么想,便这么做了。他去学工处的第一件事,是要求工作人员出具了入住安排的文书,事由是养伤。 其实根本无需事由,以他的身份想住便住,谁敢置喙?但是么—— “学校说养伤正好可以安排这里,埃尔是治疗者嘛。” 他向埃尔默再次道歉后,说明了带人来修复战损,还准备了许多赔礼,然后一脸高兴地掏出了盖着学校纹章的文件。 他说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毫无意外地看到跟随进门,安静待在一旁的影移开了注视青年的视线,目光刺了过来。 针一般尖锐的目光。真是有意思,恶犬虽凶,却是拴着链子,不足为惧。 只是这种程度就受不了的话,还有得他受的。 埃尔默接过了递来的文书,粗略地扫了一眼,当日入住,住到瑞安痊愈。怎样算痊愈?这个终止日期规定得抽象笼统,最终还是得看瑞安的意愿。 “那你之前住哪的?” “住校外……” 埃尔默温和的笑意有些深。 “好吧,好吧。”瑞安眨了眨眼,受不住埃尔默清透的目光似的,坐直了身子,“是我想和埃尔一起住,才向学校申请。” 他托着脸,翠绿的眼瞳亮晶晶的,“可是我真的很想和埃尔住……” 埃尔默好笑地望着他,皙白的手指一抬,对准楼上,“你知道哪间房是你的吧。” “可不要再走错了。” 瑞安托着脸颊的手一移,挡住了脸,“啊!对不起啦。” 他透过指缝间的罅隙偷看对面的银发青年的神情。 “好了,既然是影害你受伤,我当然有义务给你治疗。”埃尔默敛没了打趣的笑,神情恬静,言语温和。 话语里是允准了瑞安的留下。背后的男人还是沉默,只觉得心里酸涩。埃尔默不会看不出来是借口,为什么? 影的手上青筋暴起,压也压不下,只能背到身后。看着埃尔默恬淡的笑颜,才慢慢有些平静下来。既然是埃尔默的决定,他当然会遵循。 既然确定入住,埃尔默起身带着瑞安,徐徐地走了一遍房子四处,交流了彼此的一些生活习惯。 埃尔默自认自己的生活习惯还算良好,而瑞安则表示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更不会打扰到埃尔默。 影一言不发地跟着两人,准确而言是跟着埃尔默。 往日里,他与埃尔默的相处也以安静居多,他很享受。如果不是有事,埃尔默也不太会同他说些什么。埃尔默喜欢看书,各种类别的书都在他的阅览范围,常常安静着一坐便是一下午。而他只需要悄无声息地在一旁陪着他,为他添杯换水。 眼下,埃尔默还是不与他说话,这并没什么,可是为什么那个家伙要这么打扰青年? 忍耐。要忍耐。这是埃尔默允许的。影的双唇紧抿,并做平直一线,锋利如剑。 瑞安带来的人已经把内外修缮完毕,焕然一新。 瑞安示意他们自行离开,他看了看窗外,天际高悬明月,他的嘴角翘了翘,偏头看向身边的银发青年。 “今天真是好忙呀,埃尔也累了吧。” “小朋友要早点休息。”埃尔默轻笑。 “咦!才不是。”瑞安叫了一声,有些不高兴。 他又看向身处阴影的黑发男人,“好啦,我和埃尔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他用身为房屋主人的语气自然地说道。 影面无表情,状似对他的话没有一丝反应。但瑞安能察觉到他骤然紧缩的瞳孔。 他也不指望自己的话语能驱动影,好心情地看向青年,等着青年发话逐客。 银发青年眼神温和又包容地看着他,就像看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瑞安心头一跳。到了他这个层次,总会有强烈的预感。此刻不详而令他不安的感觉萦绕心间,比影带给他的可能致命的危机感还要可怕,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耳边是银发青年叹了一口气,清越温和的嗓音规劝着。 “还在生影的气吗?我接受了你的道歉,希望你也能接受我的。” 什么意思? “影是和我住,希望你们好好相处。” “……”瑞安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他看到另一间房空置,甚至刚才和埃尔默交流生活习惯时,影也沉默不语。他就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他完全知道为什么他几次自居为与埃尔默一起的屋主时,影那个波澜不惊冷淡至极的家伙也会明显地情绪震颤。 此刻他生生体验,被染指的感觉令他格外狂躁,内心恶念翻涌不休。一双碧绿色的眼瞳中间黑阗阗的,如同恶念凝成实质一般幽暗。 那是他认定的! 一楼的窗户全都往外铺开,狂风大作,呼啸的声响传荡,夹杂着各种摆设摇晃的杂音。 影瞥了他一眼又不在意地收回,他把臂弯挂着的外套展开,给埃尔默小心地披上,抚了抚埃尔默摇曳的银发。 低沉的声音响起,影说出了和瑞安再次见面后的第二句话。 “不要吵,埃尔要睡觉。” 埃尔默笑容无变,起身离开。 而影亦步亦趋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