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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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大的创伤,一时半刻无法愈合,又没有减轻疼痛的法子。甄软在清醒和昏迷之间辗转,不过一日光景,整个人便褪去了血色,躺在床上安静地连呼吸都有些听不到。 夏侯竺总是害怕她这个样子,似乎会一睡不起,想叫醒她,又想她痛了整日,睡着的时间少之又少,便不忍心。只能衣不解带陪在身侧,感受着她颈侧轻微的脉搏,心中才能安宁下来。 “皇上,侯爷在外面呢,似乎有话要说。”常公公轻手轻脚走上前,低声道。 夏侯竺将薄被盖上甄软起伏的胸前,静静看了片刻,起身的时候又顿了顿。 常公公忙道:“奴才会好好看着娘娘的,一有动静就叫皇上。” 夏侯竺这才放心,到了外厅,见尚翊坐在一侧,脸色亦有些苍白,询问了几句。 “臣无恙。”尚翊见他眼神颓唐,不再讲别的,直接道明来意,“娘娘的伤太医束手无策,皇上若信得过臣,臣即刻让追风他们带娘娘回万象森罗。” “万象森罗?”夏侯竺微怔,眼里迸现亮光。是了,万象森罗医剑双绝,传言能起死回生,或许有一线希望!“好,好!即刻着人启程!去万象森罗!” “皇上。”追风见他焦急,站了出来,“万象森罗门规,若非求医,不是本门中人是进不得的。我等奉皇上和侯爷之命,定保娘娘无虞,皇上……”三人面上确有丝为难,只是门派规定,如若有违,别说求医,便是命悬一线,也可能让人死在门外不顾。 夏侯竺踱了几步,道:“朕送你们至附近,不进去便可!” “娘娘伤势严重,便有希望,痊愈之期必然不是几天。万象森罗之外皆是群山峻岭,百里无人烟,皇上千金之躯,如何等得。还请皇上三思!” 夏侯竺出宫已有多日,若再因此耽搁下去,朝中保不准乱套。尚翊劝了许久,当即起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定让娘娘安全归来,请皇上放心。再者,此件事情的元凶还未发落,皇上也要严查,未免往后留下祸根才是。” 夏侯竺听罢,方才冷静下来。甄玉如今押在牢中,她雇佣之人还未追究,确实应当及早处理,他以往就是太过仁慈,才滋生了今日这祸事! “罢了。”夏侯竺摆了摆手,这才作罢,“此去……朕会知会各地府衙,随时与你们方便,有什么消息,切记第一时间报来。” “臣等遵命!” 起程之时,甄软堪堪转醒,听闻要离开夏侯竺去求医,哭得止不住。 夏侯竺小心将她抱入怀中,温言安抚:“软软听话,快些治好了,便能回来了。” “我、我想夏哥哥了怎么办……我不想去,呜……”甄软张着小嘴,不住地哭,眼泪没法抹,汇成一片汪洋,迷了眼都看不清跟前的人,便使劲挤着眼眶,要把眼泪挤出去,却越挤越多。 夏侯竺伸手帮她拭泪,手心里湿漉漉的一片,俯首吮去她不停滚落的泪珠,咸涩的味道,亦叫他心里直揪。 “想我了便写信给我,我们还似从前那般,好不好?” 甄软动了动自己的四肢,一阵刺痛,更加悲戚,“夏哥哥,我是个废人了,不能再给你写信了……” 夏侯竺吻住她的唇,轻柔碾压,抚平她惶然不安的情绪,“不会的,万象森罗能人辈出,一定能医好你,届时你便写信来告诉我,我去接你回来。” “那……夏哥哥会娶别的女人么?” “所以你更要去了,快些好起来,免得我被人勾引走了。” “呜……”甄软嘤咛一声,撩起泪眼看了他一眼,瘪着嘴。 夏侯竺擦干净她的脸蛋,一径将人送上车,直到城外十里亭,驻足良久才返回。 甄玉做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夏侯竺发落了那几个丫头婆子,押着甄玉回了京。 甄家想不到,一双女儿,走了一趟回来,一个去了半条命,一个也离死不远了。甄尚书痛心大骂,却也于事无补。甄玉不只图着甄软一人,亦涉及尚翊,加之欺君罔上,条条都是死罪。甄尚书心灰意冷,自认教女无方,请去了头顶乌纱帽。 对于甄软的父母,夏侯竺必然不会多加苛责,便准了甄尚书赋闲在京,颐养天年,此后全然未提甄玉的消息,既未斩,也未赦。刘氏托人多方打听,也未有音信。 天牢中,通明的灯火犹驱不散其中阴冷,过道往来的人影,在墙壁上拉扯闪烁,似鬼魅一般。 甄玉蜷缩在牢房一角,听到锁链哗啦啦响起,由不得往后蹭着。到此时,她才明白,帝王的耐心,从来不容许挑衅,可还是幻想着自己能得见天日。 夏侯竺似是刚下朝,一身朝服未褪,站在牢房外,犹如天降的神只。甄玉慌然跪行几步,开口求饶:“皇……求皇上开恩!臣女知错了,求皇上开恩!姐姐……姐姐定舍不得姐妹相残的,我以后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不回京!求皇上开恩!” 夏侯竺冷哼一声,“你痛下杀手的时候,可有想过她是你的姐妹?”夏侯竺不欲再与如此心狠手辣的之人多言,唤上左右,拿来一只铁面具,“你既仗着这张脸为非作歹,朕便命你永生不得取下这面具,便是死,亦不得离身。” 那面具之上刻着甄玉数条大罪,又有夏侯竺玺印,便如一道圣旨,极具权威,所以不怕有人胆大包天去动它。 甄软听到不取自己性命,以为逃过一劫,喜不自胜,起先还挣扎闪躲,这会便自觉戴上了那面具,叩头谢恩:“谢皇上!谢皇上!臣女绝不取下!” 只是尚未高兴完,又听夏侯竺道:“来人,挑断她的手脚筋,发回甄家。” “皇上!”甄玉目露惊恐之色,十指抠地,嘶声求饶。铁质的面具磕在地上,当啷作响,“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女知错了!皇上……啊!!啊——” 夏侯竺故意叫人拿了把有缺口的钝刀,卷刃的刀锋来回磨了好几十下,才将手筋割断,甄玉青白着脸瘫在地上,已仿若死人。待双脚经脉一断,叠加的痛楚更甚,甄玉不住抽搐,汩汩的血液自四肢渗出,汇成一滩。 夏侯竺看着昏死在地上的甄玉,心里积攒的恨意才消去几分,负手离开时吩咐随行太医,“除她性命,其余不必管。” 众人俯身应诺,待人走后,才敢吁出一口气。 此事之后,朝中寂寂,众臣都不知,夏侯竺到底是仁慈,还是残暴。也有人说,这样才恰如其分——人死不过一抔黄土,世间疾苦,因果业报,唯有活着才能真真切切体会得到。 炎夏褪去,丝丝的凉意穿透衣裳,钻入心里。 夏侯竺听着帘外雨声,一遍又一遍翻着寄来的书信。 信封上字迹工整,应是人代笔,内里厚厚一叠白纸,却无只字片语,而是印着一堆粉红的唇印。 “古灵精怪!”夏侯竺一想甄软对着白纸印唇印的模样,便想笑,继而便是无止境地思念。 甄软一去已有小半年,以她寄这书信的的内容来看,应是还未痊愈。 夏侯竺将信件凑近唇边,仿佛能感受到那樱唇上的温度,淡淡的熟悉香气,令他日日辗转的心,有了一瞬安宁。 “软软……” 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时间便是种煎熬。夏侯竺只有寄情朝事,早起晚睡,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 常公公眼见着,唯恐他熬坏了身体,便将甄软搬出来,“皇上日日如此,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娘娘回来见着,岂不又是一阵伤心!” 夏侯竺闻言,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想象甄软含着两包泪,朝自己撅嘴瞪眼的模样,唇边便不由自主泛起了笑意。可想罢,对着空荡荡的寝殿,又是一阵失落。 常公公直叹,皇上这是把一颗心都拴死在娘娘身上了。不得已,常公公只能趁着尚翊来京时,透露了几句,看着他们君臣关系好,能不能开解开解。 于是,尚翊回锦阳拉了一帮人,来陪这位痴情的帝王。 年关将至,楚峥正好携家带口回京拜个早年,安排妥媳妇闺女,往酒楼赴宴去了。 夏侯竺知他们心意,所以便服出宫,邀一伙人小聚。 大概是全天下的顾家好男人都聚在这桌了,夏侯竺听他们媳妇来媳妇去的,敲着桌子道:“你们这哪是陪我消愁,简直丧心病狂没有人性!” “微臣知错!”尚翊作了个揖,转头就跟卫希商量起,自己儿子明年出生,要不要结个亲家之类的。 夏侯竺不免气笑,道:“急什么,到时候把你们闺女儿子都领来,先给朕选个驸马爷和太子妃再说!” “那皇上可要抓紧了!”楚峥厚脸皮指着自己,“咱可都是根正苗红的,后代哪能差了,晚了怕抢都抢不着!” 一群人哄笑着“切”了声,笑闹不断。 戌时将近,天色已暗了下来。灰暗的云层里,扑簌簌地落下来晶莹的雪花,街头巷尾亮起灯火,显得一片安宁祥和。 夏侯竺正与众人在门口道别,忽觉两个肉团子似的东西撞过来,紧紧抱着他的腿,低头一瞧,原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眉心一个小红点,精致得像年画里走出来似的。 众人揶揄道:“卫希,你这儿子闺女可不认你了!” 两个小娃娃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左右四顾,看见后面的卫希,张开小手直喊“爹爹”。 卫希将两个小家伙一起抱到臂弯里,笑道:“人都认不准,就会叫爹爹!”卫希抬眸,望向对面车驾旁的窈窕身影,眸中尽显柔色。 夏侯竺摸了摸两个娃娃的脑袋,看雪星子越飘越大,便道:“行了,都回吧。你们大概也不会在京久留,走的时候别忘了知会朕一声。” 待人散尽,夏侯竺看见地上铺着薄薄一层雪,挥手遣退牵来的马车,“走一段吧。”说完,负手先行。 常公公忙取了一把伞,跟在他身后。 及近宫门,夏侯竺看着那高高的宫墙,想到那深宫沉寂,忍不住轻叹了声气。再往近走几步,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车帘微动,似有人要出来。 夏侯竺提起了心,步子走得急了些,待那帘子掀开,几乎已是跑了过去。 车驾上的人披着雪白的狐裘,将自己裹成一个白绒绒的球,只露着瓷白的小脸,一双猫眼在冬日的夜里泛着暖光,小嘴咧着,笑得像个小太阳。 “夏哥哥!” 夏侯竺直勾勾望着,差点被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叫出男儿泪,莫大的喜悦在心中左突右撞,快要不能呼吸。直到那个白团子呼一下跳过来,夏侯竺下意识便伸手接住,一团暖香盈满怀。 甄软娇笑着蹬了蹬脚,捧着夏侯竺俊逸的脸,脆生生道:“夏哥哥,我回来啦!” 夏侯竺收紧了手臂,感受着怀里真实的娇躯,才深吸了口气,嗓音里有些颤抖,“软软……” 千言万语,皆封在彼此唇齿之间。诸般情意,亦无需言明,一个眼神流露,便悉数知晓。 有情人相聚,连寒冷的冬夜,似乎都有了暖意,静静萌发着来年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