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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此时,顾青溯的穴也冲开了,他立马站起身,随手提过床边一件外跑披上,顺势点了慌忙想要起身的苏午逸的风府穴,不顾那软软下滑的身体,拢了衣襟黑着脸转身便走,脚上却一沉,竟是又一次被抱住,只不过力道虚弱了很多。 苏午逸努力撑着无力的身体,双手抱住顾青溯的大腿死死地扣在一起,流着泪望着那无情的心上人苦苦哀求: “不要......”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阿溯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孩子、孩子我还能再生!”仿佛突然之间抓到了救命稻草,苏午逸努力将自己挪近,哆嗦着的手死死攥住顾青溯的衣角,睁大了眼极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嗓音都是颤抖的: “我有吃药......这几年我都在吃药......我还能生、我还能生!多少个我都能生!阿溯、阿溯,我们等这场宴会完了,我陪你去云游天下好不好?我、我给你生孩子,你想要几个我就生几个......好不好?好不好?” “你不是想去五岳吗?我看了的,我们就先去迟靼——” “苏一。”头顶传来的声音依然平静,甚至无波无澜。 苏午逸噤了声,身体却仍止不住地打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死攥的手也在渐渐失去知觉。 ——他不甘心啊。 他好不容易等来的爱人,他无数次幻想的关于他们的美好的未来,他拼了命都想要得到的一生一双人。 ——随着手指的滑落,一一被现实碾碎,化为尘土。 ......别走。 未能说出口的挽留,被刻在眸里,随主人的委顿不甘地和着泪水滑落在地。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被他的阿溯拢在怀里爱怜地轻抚那隆起的小腹,午后日光太好,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苏午逸却明明白白地看到了。 ——他笑了。 唇角轻轻扯出一丝弧度,却无端的充满了难过。 ......阿溯。 他彻底伏在地上,失了挽留的气力,眼眸轻阖,犹带泪痕。 顾青溯轻叹一声,看着那狼狈不堪的人,竟也不忍苛责,蹲下身将昏倒的苏午逸扶上床塌,毫无留恋地转头离去。 已隔了这么多年,谁是谁非,也便都不再重要了。 只是曾经爱过疯过,红线牵错,撕裂的疼痛之后,终于只能是云淡风轻。 再疼的痛,都不应让别人说。 顾青溯当晚出了皇宫,任性地丢下随同的一干下属侍从,心里满满的只塞着一个名字。 ——顾青守。 随手从马厩拉出一匹马,搁下一把碎银,顾青溯翻身便走。 黑幕深沉。伴着单调的马蹄声,顾青溯的脑海却仿佛从未有过的清明和愉悦。 就像有了目标,有了从此以后能够为之努力的对未来的期盼。 有了想要再一次尝试着交付自己一生的死灰复燃。 当初心中印上的痕迹,伤口抑或怀记,终于一点点、一点点,被彻彻底底抹消。 顾青溯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干净。 夜色深深,寂静的皇都送走如今的旅人。 ————————————————————————————————————————————— 无方城,城主府。 灯火通明。 顾青守伏在柔软的床塌上,丝被已被绞成了一团。发丝凌乱,又一个翻身,顾青守呆呆地望着头顶金纱的精美花纹。 已是五更天了,顾青守却毫无睡意。 ——少了身边的人,炎炎夏夜也仿佛冰凉。 明明不过才分开六天,顾青守却觉得像等了六年。 太难熬了。 索性起身靠住窗桓,不去看冷的夜色,兀自垂头静待。 ——他总会回来的。 顾青守一遍一遍安慰自己,心内却不妨的隐隐不安宁。 若是.....阿溯,见到了那人,他...... ——他会留下吗。 ......不!不会。 ——他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的。 他...... 怔然的瞳孔虚虚停在窗外,眼眸却越渐黑沉,逐渐浓与夜色,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嗜血而阴沉,平日里在顾青溯面前的乖巧纯然全数褪尽,只留一副精巧的壳子,装着恶鬼的魂。 ——果然......果然不能让阿溯离开他身边,那些下贱肮脏的人怎么配让阿溯亲自结谈......还是现在去找他好了……无方离东宇也就三天两夜的路程,大不了多换几次马,中途不休息,差不多两天就能见到他...... ——啊,还真是很不放心呐。 指甲无意识攀上了窗框,木质的横杆经不得这样的摧残,一声尖锐的“咯吱——!”将顾青守猛然惊醒,低下头用力闭了闭眼,黑沉的瞳孔在一阵混乱后重归清明,人却已迅速站起身——竟是打定了主意即刻动身。 刚快步走到门外,一阵微弱却熟悉的气息自远处传来,并有渐渐靠近的趋势。顾青守一愣,似有些不敢相信地住了步子,呆呆立在原地,袖中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这么晚,能够让府中暗卫安然不动并任其走进最核心的区域的人,只会是那一个。 可、可是,他不是在东宇吗?而且步履调息那么紊乱虚浮......他受伤了?! 神色一凛,顾青守立刻慌张地跑上前,迎向对面黑暗中渐渐浮现的人影,失声道:“阿溯?你受伤了?!”说着手也迅速地探摸着顾青溯的上身,发现并没有衣物破损,稍稍放了心,又准备去探他的脉,肩膀却被一只无力的手给轻轻搭住了: “......我没事,青守。”说着轻轻蹙了眉,瞳孔已是有些涣散了,他将脸伏进对面人的怀中,仿佛久违的气息暖融融地包裹了他,长时间不眠不休赶路而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全数松缓,眼睫缓缓地扑闪一下,小小声嘟囔出一句“我好困......”,眼眸恍惚了一瞬,竟是直接睡着了。 身上突然传来的重力压得顾青守一退,更慌得他伸了手探住顾青溯的脉搏,发现筋脉完好无损,彻底松了口气,接着轻柔地环抱住怀中的人,有些好笑又心疼地低头亲亲埋在颊旁的顾青溯的发丝,一只手揽住背部,另一只则绕过顾青溯的膝弯向上一发力,便稳稳地抱着他回了屋。 此时的他,眼中不复阴沉,——相反,里面满满的全是安然与喜悦。 安于他终是回家。 悦于他信守承诺。 ——谢谢你。给我的信任。 屋里的灯,终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