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抓到了。＂

    ＂为什么不吃了他？＂

    ＂好饿，我好饿啊。＂

    ＂我也想要，让给我。＂

    在夜深时窸窣的声音响起，那是风吹叶片一样的声响，带着湿滑的拖拽声，那是只有同类之间才能听懂的声响。小怪物被叶恩抱在怀里，下巴压在对方的肩膀上，而额头紧贴着湿冷的岩壁上，对方搂着他，靠在岩壁上沉沉地睡着了。小怪物像被叶恩搂着，也像是无骨似的趴在对方身上，几乎像是撒娇的幼儿，叶恩的胳膊扣在小怪物的腰上，仿佛要让他们两个合为一体似的固定着，小怪物嘴角柔柔和和地弯曲，而滑腻的黏液顺着山岩滑下来，已经滴落到了他的额头。

    小怪物睁开血红的眼睛，仿佛漂浮似的感觉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咧开嘴，示威般的发出嘶嘶的声响，＂这是我的。＂小怪物恫吓藏在阴影处蠢蠢欲动的同族。

    ＂胡说。＂

    ＂你已经吃了一个了。＂

    ＂不公平。＂

    ＂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怪物的舌头像蛇一样延伸而出，而这幅躯壳的嘴被撑到极限，从中而出的是浑浊，湿黏的触手，被称为虫族的生物与叶起没有被完全融合的内脏蛰伏在一起，而现在依旧能肆意而出。

    ＂那我就把你们都杀了。＂层层叠叠的牙齿间吐出的是只有同族之间才能理解的絮语，而此时此刻仿佛是担心会吵醒熟睡的恋人一般压的极低，威胁的话语也像是爱恋的低声诉说，小怪物的脑子里多了许多不必要的忧虑，却忘了所谓的恋人既无法理解，也无法倾听。

    叶恩醒来时发现小怪物依旧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右手抓着左手的手腕，想是扣的紧了，竟然过了一晚上都没把人放开，叶恩打了个哈欠，他的腰和肩膀都酸痛的很，毕竟岩石无法和床垫相比。叶恩扫了一眼小怪物，匆匆一眼间这个想法只在他的脑海里点过几圈波纹。

    小怪物这脸颊微微泛红的样子，竟然有些像叶起小时候刚吃完饭时的样子。

    脸颊泛红，嘴角微微抿着带着笑。是有些娇纵而又满足的样子。

    叶恩小心地把对方推到地上，洞口处有光洒了进来，大概是与黑暗的洞穴太过格格不入，叶恩一时竟然忘了起身，他膝行几步，直到手掌被岩石所刺痛才猛然反应过来，他站了起来快步走向洞口，明亮的光晃着了他的眼睛。

    ＂区别真大。＂叶恩下意识地说，这光像是有温度的。真奇怪。他伸出手，柔和的光照亮了他被血污和泥土弄脏的手，叶恩蜷蜷手指，第一次感到不可思议。

    ＂啊……＂他的腰被抱住了。

    ＂不要走。＂小怪物低声说，叶恩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动静。这是理所当然的，小怪物醒来时看见叶恩站在洞口，站在光中，他忘了自己如今已经有了手脚，挣扎似的要去捉住对方，这具肉体的膝盖被划破了，手掌也已经流血，小怪物从饱食的餍足中清醒过来，第一次感到了冷。这个陌生的词汇从不熟悉的含义变成了切身的凉薄，＂不要走。＂小怪物膝盖磕在地上，胳膊紧紧地搂住叶恩的腰，就像叶恩昨晚搂着他一样，低声说。在无形状时贴合的严丝合缝的岩石如今生冷而坚硬，因为他有了骨骼，所以必然要开始对抗。

    ＂嘘。＂小怪物的脸被人捧住了，那人转过身，蹲了下来，强光一下子刺目而来，小怪物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那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牵着跌跌撞撞的他向外走。

    ＂不要怕，是风。＂那人说。

    小怪物的脸颊被轻轻地碰了一下，风把他的头发吹到了脸上，他听到旁边的人轻轻地笑了一下，脸颊一瞬间感到了有些粗糙的感触，接下来的却是柔软。

    小怪物的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暖黄色，眩目，通红，像是晕开的血迹，叶恩吻了一下小怪物的脸颊，他用指腹碰碰对方的眼睑，于是因手掌划破而残留的淡淡血痕也印到了对方的皮肤上，＂睁开眼睛，＂叶恩说，＂不要怕，只是光。＂

    小怪物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他的眼睛被刺的流出了泪水，他看到了荒原，干涸，没有边际，像是处在混沌的洞窟之中，只除了地平线无限地延长。小怪物怔怔地转头，叶恩握着他的手，小怪物张开嘴，说不出话但眼泪先流了下来。

    叶恩却笑了，他用手指给小怪物擦眼泪，咸水流到了伤口里就是刺疼，像是深入骨髓，＂我要走的。＂叶恩说，＂我要带你一起走。请你和我一起。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身后的是坠毁的飞船，洞窟里的是干涸的血迹，而前方是一片荒原，叶恩一个人活不下去，或许再加上另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叶恩毫不在乎，他第一次感到可以呼吸，肆无忌惮的，大胆的呼吸，叶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空气，嘴角忍不住地扬高，小怪物怔怔地看着他，叶恩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只血红的眼睛，他摸摸那张像是被割裂的脸，又亲亲对方的耳垂，笑着说，＂我深深地爱上了你。＂

    叶恩把小怪物拽到了自己的怀里，他搂住对方，就像紧紧地拥抱自己的死亡，就像与尸体共舞，但叶恩并不在乎，他第一次感觉想要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