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有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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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始料未及的大雨错开了我与方威的命运轨迹。可一九八五年,十八岁的我对此一无所知,依然天真地以为我们会长久。 高考前一个月,我们填写了志愿表。顾及到方威,我不想离家太远,可父母明确了态度,就要我填北京的学校。他们像在猜彩票的号码一样,让我填上几所也和彩票一样——除非我足够幸运——才能够考上的大学。 交志愿表的时候我心里直打鼓,尤其是看到老师皱着眉头,摆出一副想劝我又怕打击我自信心的模样。 “你再考虑考虑吧,毕竟这个可不能当作儿戏,一旦……对吧?这后果我们是承担不起的。”我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劝告我。 听完他的话,我拿回纸,踌躇了半晌,忽然心里一横:“凭什么不相信我做得到?”过了两天,我还是原封不动地交了上去。 现在回想起那个下午,我拿着志愿表,大迈步地经过学校走廊。一排教室的玻璃窗紧闭着,里面在上课,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经过。手中的纸在空气里摇得哗哗作响,和花坛正中的那株樟树的叶子似的。我昂着头向前走,姿势自信得有些盲目。也就是那个下午,我的眼睛第一次可以毫不胆怯地直视阳光。 爹他们对我倒是充满信心,如果有人提出关于我能不能上志愿表上那几所大学的质疑,爹就会撸起袖子,让那暴起的青筋和紧绷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他一定可以的。”爹信誓旦旦地说,仿佛他说的不是高考,而是一件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怕我难过,又和我重复了一遍,“你可以的。” 我只能故作轻松地点点头,却不知道头以下的身体部位该怎么动,摆在哪儿。 方威也带着女儿过来看我,她还不会说话,看见人就傻乎乎地笑,除了看见我。我几番想逗她笑,她却皱着脸,一副要哭的模样。还是方威把她哄好的。方威搂着襁褓中的她,双臂一边高一边低,过了一阵子又换了高低的位置,像个正在晃动中的摇篮。他低低哼着歌,鼻息里都溢着一股奶香。等女儿扒着他胸前的衣服睡着以后,他才小声地和我讲话。我佯装生气地对他说:“这孩子不亲我。” “还不是因为你回家的次数少。”方威笑着对我说,倏而又安慰我道,“你们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点点头,从方威手里重新接过熟睡中的女儿。小家伙明明上一秒还在做着梦,可一到我怀里,又哇哇大哭起来,吵得我娘都走过来,责备我是不是把孩子弄疼了。 虽然我娘他们不怎么喜欢方威,但隔着孙女这一层缘故,他们对我和方威的亲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还会希望有朝一日我带他们离开这座村庄的时候不要带上方威。 高考成绩出来以前的那段日子是我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幸福的时光。脱去了高三沉重的外壳,我的心情轻松得难以言述。我把曾经用过的课本解压似的都给撕碎,扔了。扬起的纸屑像一场大雪,我把方威叫过来,往他的头顶上扬起一阵白雪。 他用两根手指捻起其中的一片,凝视了许久,才问道:“这个……真的能撕吗?” “考都考完了,还不能撕?”我说着,又在方威面前拆卸起了一本书。他拦下我,把那书从刑台上救下来:“那能给我看看吗?” 这时我才知道,我弃之敝屣的东西在方威眼里却是那么的珍贵。 有些羞赧,我搓搓鼻尖,把手中的课本递给他,还有那些我没撕的,都一并给了他。我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上面对于他来说可以算是深奥的知识,但只要是他想要而我又能给的,我都会给他。 放榜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大得就像有个巨人站在我的上方流眼泪。我在雨中迷蒙地看着成绩。我从最后一列看到了第一列,终于在第一列的倒数第三排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在我激动地想要找个人抱住大哭一场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恭喜。”他的脸上写着的却不是这两个字。我的心往下沉,开始害怕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他喝了一口茶,像是在为即将说出的话做预热:“你考得很好,但是,今年我们学校总体考得不太好。而且……”我几乎要跪下来,求他一口气说完。班主任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报的那几所学校,最后一所你差一点就可以上。” 我颤抖着嘴唇,连声音都不属于自己了:“差一点是多少?” “不清楚。”班主任说,“可能两分?或者三分?反正就一点。”他也为我感到遗憾,但想起那天苦口婆心劝我改志愿而我不改的场景,这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头又硬下心肠,冲我叹了一口气:“你要不要考虑复读?还是很有希望的。” 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脑袋里有个声音反复念着:就差两分,就差两分。两分不是二十分,要是二十分,我还服气一点,痛骂几句自己的年少轻狂。但两分之差却让我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我离开学校,一路上浑浑噩噩,衣服全湿透了也不知道。我跑到扔书的那个地方,渴望还能找到之前的课本,可纸屑早就吸饱了雨水,字迹模糊不清的样子像是我现在的表情。我突然想起方威那里还有几本我没处理掉的书,赶忙去找他。 木屋光线昏暗,方威正拿着一个铝制的桶接漏下来的雨水。看到狼狈不堪的我,他连忙拿了一条干毛巾,给我擦头发的时候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说,我也许成为不了以前构想过的那个人了。 他好像没明白我的话,他把我抱在怀里,我们的衣服一起湿了。他说:“你现在就很好。” “我不好。”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把坏脾气发在他身上,我的声音沙哑,“我什么都做不好了。真的,做不好了。” 一讲到伤心的地方,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开始胡思乱想。当初还想着要风光给那些欺负方威的人看,可现在我什么也不是;爹和娘辛辛苦苦地供我去镇里读书,我也努力过了,可我什么也不是…… 方威耐心地听完我愤怒的咆哮,脸色平静,他把我带到那张木板床上,帮我脱下湿衣服:“你可能是累了。” “所以刚刚的都是梦吗?”我用流着泪的眼睛看着方威。 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柔软的嘴唇贴了贴我的额头。我摸着方威吻过的地方,越发相信这是场梦,醒来以后的我又可以满怀期待地迎接大学生活。 可醒来的我等到的却是爹出事的噩耗。 他乘了我坐的下一班车,也到了镇里。看到我的成绩后,这个朴实的农民心满意足地以为我一定能被第一志愿录取。他也不问班主任我被哪所学校录取,觉得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也不需要他瞎操心,任雨冲着他鞋上的泥,往校门外走。 那天他喝高了,走路都走不稳,在车上就觉得不对劲,一直想吐。下了车,在那场雨中,他没有看清脚下被雨水淹没过的水沟,一脚直直踏了进去。等有人经过发现他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和娘赶到医院时,他正躺在担架上,紧闭着双眼。 娘还不知道我没有被录取上的消息,她以为我是她最后的宽慰。等爹被推进了病房,她才在走廊上小声地问我:“怎么样?”我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都没有。”听到这话,她几乎要昏厥过去。我从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么多表情,娘纠结了好一会儿,含着泪对我说:“你可千万别告诉你爹……” “好。”我咬住下嘴唇,手指一直绞着裤腿。 窗外一直在下雨,雨珠舔过起了一层雾的玻璃,在上面留下几道亮线。爹在半梦半醒之间说着胡话,他叫娘的名字,娘应了声,他又沉默;接着叫我的小名,又叫了弟弟的…… 医生说爹得了肺炎,情况不容乐观,几剂抗生素下去也不见他好转。又问我们,他平时爱不爱抽烟,还有什么不良嗜好。娘逐一回答了问题,医生点了点头,以示他清楚了状况。末了,他和我们说,他们会尽力试试。 不知道娘是怎么承担下那昂贵的治疗费用的。据说有个远房表叔,家里还算有钱,娘和他说了什么,于是他借了我家一大笔钱。再加上我不上大学了,攒着的这部分也全都用来给父亲治病。 照顾病人的工作让我感到麻木。看着原本那么富有生机的、能把我打得直求饶的父亲,因为一场雨而变得像水田里枯死的禾苗,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我趴在床沿,希望他现在就能好起来,哪怕得知我没考上大学而把我痛打一顿,也比他躺在病床上,和死神拔河要好。 娘和弟弟还有我,三个人轮流照顾父亲。他有时候会醒来,口齿清晰地讲几句话;有时又陷入昏迷,高烧不止。 那是个阴沉的黄昏,我撑着伞在路上走着,刚和弟弟换了班,正准备找个小吃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方威。” 他在一旁帮人搬东西,见到我,也不感到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我们的相遇。 “你怎么在这里?”等他干完活以后,我把他带到一间简陋的旅馆里。我身上也只有那么点钱。 旅馆的房间狭小,有股霉湿的味道,墙纸上还贴有带着日历的明星海报。被套是艳俗的紫红色,床单却又换了一种颜色,变成单调的白色。我把方威推进浴室里,边吻他,边用手抚摸他那被雨浸透到冰冷的皮肤。 方威被我吻得喘不过气来。挣脱开我的嘴唇,他把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我们任由水流冲击着脸颊。他说:“我来帮你。” “你怎么帮?”我挑开的背心肩带,从上往下剥去他的衣服。他饱满的胸肌被水柱冲个正着,水滴打在他浅褐色的乳头上,很快乳头就挺立起来。我低下头含住,舌尖戳刺着乳尖,他左边的乳头被我吮吸得发红。 湿透了的裤子黏在方威的皮肤上,水面波纹似的模样,下面透出他肌肤健康的肉色。他和我接着吻,手则解开腰带,抬起腿,把裤子脱下来。他的热气全都喷在我的身上,他说:“我帮他们干活,一天可以赚六角。虽然不多,但这几天攒下来也有几块钱了。” “嗯?”我有些疑惑。 “我把钱都给你,这样你就可以给你爹治病了。” 明白了他的用意,我连忙拒绝道:“不用,你赚得那点钱……” 方威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你是嫌少吗?” “不是。”我害怕越描越黑,说完以后就闭上了嘴。我抬起方威粗壮的大腿,手指搓揉着他的肉唇。 浴室的瓷砖上残留着发黄的水垢,缝隙中长出青苔,我护着方威,不让他的身体靠到上面。我蹭着他的耳朵,慢慢地开口:“我不想你那么辛苦,钱你留着吧。” 他抬起头,我可以看见水珠在我们之间坠落时划出的淡色的轨迹,方威用指腹刮着我的下眼睑,我眯起眼睛。他说:“是你辛苦。” 积久的悲伤突然袭击了我,我抱住方威在花洒下痛哭起来,我说,我好害怕。我还没有失去过任何一个人。睫毛塌进我的眼睛里,我的眼里扩散开一大片红血丝,我的恐惧使我抱住方威,反复地问他,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方威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脊背:“我会陪你。一直,一直。” 关了水龙头,我们纠缠着往床上走去。我抚摸着他前端勃起的性器,然后我低下头——这还是我第一给他口交。他抓住我的后脑勺,企图停止我的动作。 “好奇怪……”他低声地喘息道,“别舔那里……” 我吐出他的阴茎,转而舔舐起他的肉穴。舌尖刺着穴口,刺激得他几乎要弹起来。我按住他的腰,然后更进一步地动作。 虽然旅馆简陋,但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我伸出手,往床头柜上够,把那盒避孕套拆开,用嘴撕开它的包装。我抓住方威的手,让他给我已经挺立的阴茎套上避孕套。 “你的脸好烫。”我揶揄着,用沾着润滑液的手摸过方威的脸颊。他别过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扶着我的性器,他缓缓地坐了上去。 阴茎全部没入的时候,我把他按倒在床上,他的两条腿架在我的肩膀上。我重重地肏着他,肉体撞击发出啪啪的声音。因为刚才出来时,我们没有擦干,身下的床单全都湿了。 雨还在下着,但我渐渐地听不见雨声,取而代之的是方威低沉沙哑的呻吟。他被我肏得直颤,腿根都麻了。我用手揉着他的乳,在上面留下红印。 射完以后我没有立即拔出去,而是插在方威的体内,我对他喃喃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念咒语。他抚摸过我的后脑勺,手拿下来的时候,掌心多了一根头发。 由于爹住院的原因,我都没有时间理发,本来高考前就已经够长了的,但我迷信,考前绝对不剪头发。就这样拖到现在。我从方威手上取下那根发丝,握住两端,捏成一个环,把它往方威的左手无名指上套:“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记得,那一天他听完我的话,脸上挂满了不知道是因为舒服还是因为幸福的泪水。 在这之后,爹的情况也没有好转,后来医生在片子上看到他肺部上原本是一个蚕豆大小的点扩散成一大片阴影,才明白也许他得的是肺癌。 房间里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让我倍感不适,特别是那挡住阳光的窗帘,给我一种沉重到窒息的压抑感。我牵着方威的手,缓缓地走到父亲身边。才十几天工夫,他就瘦得脱了相,枯黄的皮包裹着骨头,像弟弟因不包书皮而皴起来的课本封面。 方威看了我一眼,我朝他郑重地点点头。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就和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一样僵硬。他站在门口,留下我和我爹单独相处。 “爹,”我弯腰,坐到父亲身边,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要和方威结婚。” 这个固执的老头,从头到尾都没给过方威好脸色的老头,却没有说反对的话,只是牢牢地握住我的手: “你……可以吗?”他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泪水。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的回答,只是他握住我的手开始变硬、变重,像板结了的泥土。 父亲离开后的第二天,阴雨了整整两个月的天空放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