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仔细算来应裕如已经十多年没和韩逐冰碰过面,没有联系的几年里两人了解对方动向的唯一渠道是社交平台,而往往是应裕如常常出现韩逐冰却很少见。上次见面应该追溯到应启严调职回塘安,吴致远临终托孤,从川渝转学到塘安的那年除夕夜两人仓促见了一面。 此后三年韩逐冰一直在应裕如家里生活,应裕如拍戏任务重,加之和父母闹矛盾关系紧张,长年累月不回家,彭慧和应启严把韩逐冰当半个儿子养到十八岁。韩逐冰大一结束的暑假,不顾二老反对坚持要和卢逡年一起创业,两位老人明里暗里苦口婆心劝过很多次,但一来韩逐冰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二来韩逐冰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最终束手无策,眼睁睁看韩逐冰从中国美术最高学府休学“弃文从商”。 说好年前回国,因为天气原因应裕如一直拖到快过年才回到塘安,和韩逐冰一见面就抱在一起,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韩逐冰,省掉多余的客套寒暄嘴里说个没完。 韩逐冰喜欢约人在老娄的私房菜馆,都是老熟人少了很多麻烦和顾虑,老娄还特意留了最里面的包厢安静又隐蔽,不会让这位大明星连顿饭也吃不安稳。 直到进包厢应裕如才敢把墨镜口罩摘下来,韩逐冰打趣说他越是捂得严实越能被人认出来。应裕如顺着他的话嘲笑韩逐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怕冷,包得很粽子似的。 塘安前几天才下了雪,路上的积雪甚至还没化干净,今天最高气温也不过四五度,韩逐冰看应裕如只穿了件皮衣,慢条斯理把自己的围巾搭在应裕如肩上,伸手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埋怨道:“小应,年轻的时候不怕冻,到老了就腰疼腿疼,浑身是病。” 应裕如把皮衣脱下来,上身只剩一件毛衣和韩逐冰的围巾:“炎炎哥,你现在可比我妈还能唠叨。”应裕如把韩逐冰的话当耳旁风,韩逐冰笑他有人照顾就永远长不大。 “我妈昨天还念叨说想你了,吃完饭和我回家吧?”应裕如低着头扫码点餐,没看到韩逐冰微蹙的眉头。 韩逐冰为难地说:“我怕叔叔阿姨还怪我,呆久了惹他们生气,过年的时候我会去看他们的。” 韩逐冰心里有愧,事后想想当年确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争端,不至于闹到大吵一架的地步,但当时年龄小不懂事,卢逡年只是随口一提创业的想法他便头脑发热死活都要跟卢逡年一起混社会。 后来两人日子好起来,韩逐冰逢年过节登门拜访应启严和彭慧,每次都如坐针毡不敢久留,言语间还能感觉到长辈的失望和不满。 “嗐,他们早不在乎这件事了,公司现在发展的那么好,我爸妈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应裕如根本没把这当回事,一直以来他都把韩逐冰当亲哥哥,当时知道他和父母的价值取向不同还替韩逐冰说话。虽然韩逐冰没能读完大学他也觉得很可惜,可如果韩逐冰没有休学现在也不会有拾日,人生有得有失,谁都没把握说选择哪条路一定是对的。 韩逐冰笑笑没说话,当是同意了,应裕如一直不停的说自己的事,第一次吊威亚多害怕,大夏天穿正装拍照有多热,台词多难背……韩逐冰帮他盛汤,虽然听他抱怨多好事少但还是能看出来应裕如喜欢这份职业,过得很开心。 应裕如吃饱喝足了,手指滑弄手机屏幕,不看内容,单纯的在几个app界面切来切去,像是有心事。“你想说什么就说,还和我见外了。”韩逐冰看他的样子像小孩买玩具,想装出不经意间提出要求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应裕如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炎炎哥,一会你和我回家好不好?” 这几天韩逐冰又变得没食欲,喝了口清汤说道:“我不是早就答应了吗?” “那个,我,我想出柜,我怕他们不同意……”应裕如还没说完韩逐冰手里的汤勺掉在碗里。 “炎炎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我不是叛逆期还没结束的毛头小子,我想了很久,要不然也不会今年回来了。我都29了,我妈最近开始给我张罗介绍相亲对象,我还在用公司不让谈恋爱这种借口糊弄她,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炎炎哥你有喜欢的人肯定知道这种感觉吧,不管他是男是女,没办法抗拒的。” 韩逐冰沉思着点点头,心想如果应启严和彭慧知道他们养的两个儿子都是同性恋会不会当场气晕过去。 “对了,炎炎哥,上次卢逡年在媒体上说你有心上人了,你可太不够意思了,都不告诉我一声,长得好看吗?男的女的?唔,算了,你那么乖肯定喜欢的是女生,还得是和你一样听话懂事的。”应裕如不等韩逐冰回话,嘴里咬着勺子自问自答。 韩逐冰这才意识到应裕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就是卢逡年,自己没主动和他说过这件事,他肯定还傻乎乎的以为他和卢逡年的关系像媒体口中的“伯牙子期知己好友”。 韩逐冰认为义务教育还是很有必要一直实施下去,否则像应裕如这种只认真上了前六年后三年划水的漏网之鱼,是不能在很好的把察言观色的理论知识运用到实际生活中。 应裕如见韩逐冰不说话,惊讶到嘴里生鱼片还没细嚼就整块吞下:“不是吧,你也喜欢男人?那我可怎么出柜啊?” 韩逐冰温声回答:“是。” 应裕如急切地站起来,身体跨过半张桌子问:“谁啊?是谁啊?我认识吗?” 韩逐冰开始怀疑应裕如是不是真的在混娱乐圈,八卦细胞的灵敏度低到令人发指。韩逐冰看着他喝汤有意想让应裕如自己察觉,但应裕如一直眨巴他那双大眼等韩逐冰回复。 因此韩逐冰叹了口气笑着说:“是卢逡年。” 这下应裕如脸色变得很微妙,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吓,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随后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韩逐冰没有配饰的双手说:“怎么会是他?” 韩逐冰觉得自己可能是把他吓傻了,倒了杯水说:“怎么不能?我们都在一起十多年了,无缘无故合作十多年,你们娱乐圈也难保有一直合作十多年的明星吧?” 应裕如没搭话,脸上的神情用“悲喜交加”来形容也不为过,韩逐冰撇头问他:“你该不会喜欢卢逡年吧?” “怎么会?谁会喜欢他啊?”应裕如否决得倒很快,五官挤在一起,转念一想自己说错话了:“哎呀,炎炎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喜欢的不是那种类型。” “这倒是。”韩逐冰说:“你从小就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姐姐,花言巧语引着她们给你买游戏机买玩具,现在看上哪位叔叔了?” 应裕如丢了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回应韩逐冰的玩笑。韩逐冰小声嘟囔:“现在头等舱都那么难熬了?一个两个从美国回来脸色都那么差……” 过了好一会,应裕如才开口:“炎炎哥,我想起来今天还有事,就先不去出柜了,快过年了,还是让他们两位老人过个好年,年后再说吧。” 韩逐冰点点头同意说:“那正好,我一会还要去接孩子,你怎么回家?” 应裕如怔愣住,咽喉内壁黏腻地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轻微碰撞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你都有孩子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韩逐冰心想刚领养韩沛的时候他还没和应裕如恢复联系,韩沛生病去世也没心情谈论,叹了口气说:“之前领养的一个去世了,卢逡年又代孕了一个。” 今天谈话的内容足够让应裕如消化一阵子,期间应裕如多次想开口问“你知不知道卢逡年在外面有好多情人?”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觉得这话实在不合适,万一韩逐冰知道,搞得自己好像在挑拨离间说卢逡年坏话,万一韩逐冰不知道,就更不能冒冒失失说出来。最后的最后应裕如折中选择了一句他认为最合适又能解决他疑惑还不会让韩逐冰多想的一个问题,没头没脑问了句:“卢逡年没把和你谈恋爱当儿戏吧?” 韩逐冰诧异了一会,把这个突兀的问题归咎于应裕如短路的大脑:“我们明年要去国外领证,不是儿戏,都在一起十多年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 应裕如十指在桌下交缠在一起,吞吞吐吐的说:“你们还真开放哈……” 吃完饭应裕如又恢复到全副武装的状态,来接他的是一辆贴了防窥膜的黑色奥迪,应裕如上车后放下车窗和韩逐冰挥手说再见,韩逐冰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开车的人,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像应裕如第一个合作的男演员蒋孝书。 韩逐冰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心里已经琢磨出七八,咂嘴算了下蒋孝书的年龄,心想年后应裕如家肯定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 ******* 一路上蒋孝书开车,身边的小朋友不同往常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盯着中控台上一排小黄鸭摆件。等红绿灯时蒋孝书伸手帮他摘下墨镜和口罩,应裕如才觉得自己像是溺水得救,这一刻终于找到木板上岸呼吸。蒋孝书见他神色慌张开口问道:“怎么?和朋友聊的不开心?” 应裕如没看他,摇摇头,蒋孝书便不再说话。 一直到车库,蒋孝书把应裕如从车里抱回家,帮他洗完澡,换好软绵绵的居家服,两人躺在床上,应裕如还瞪着大眼表情呆滞地看天花板。 “喂,睡觉总该能自己睡吧?还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即便蒋孝书已经习惯应裕如的任性,今晚也确实奇怪过头。 应裕如喉结上下滚动,僵硬的转头看了他一眼:“蒋哥,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他过的很幸福但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在骗他,作为知情人你会不会告诉他真相?” 蒋孝书帮他把被子盖在肩膀上:“感情的事不要随便掺合,出力不讨好。”显然蒋孝书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如果不是应裕如发问,他肯定连眼睛都不睁开。 “你知道韩逐冰的爱人是谁吗?”应裕如说话一向喜欢卖关子,蒋孝书认识他这么多年也知道他孩子气的做派,脑海中很快检索到和“韩逐冰”有关的词条,沉声回答道:“卢逡年。” 不是末音上扬的问句,而是语气平和的陈述句。 “啊!蒋哥你怎么知道是他?!”应裕如从床上蹦起来,骑在他身上,尽管房内很温暖蒋孝书还是他在身上披了张毯子说:“他们两个人合作那么多年都没有矛盾,关系好到恨不得是连体婴儿,表面上说是朋友,只有你这个小傻子才信。” 应裕如躺在他身上,情绪还没从此前接连不断爆炸性消息里缓好:“炎炎哥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啊?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哪知道你还和韩逐冰认识,他都在媒体面前销声匿迹多少年了?不提卢逡年谁能想起来他?”蒋孝书摸摸应裕如的头接着问:“你和他关系很好?” “嗯。”伏在蒋孝书身上的时候应裕如才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怎么办啊蒋哥,我要不要告诉他卢逡年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明年就要结婚了,我不能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吧。” “结婚?”这个词能从卢逡年嘴里说出来蒋孝书想想都觉得好笑。“韩逐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活得很幸福,如果梦境被打碎,他也不一定会感激你说出真相。况且也有可能他知道卢逡年的为人,两人是为了某种公共利益的开放式伴侣关系。这种事出力不讨好,还是算了。”这是蒋孝书今晚第二次提醒应裕如帮别人处理感情问题属于“出力不讨好”的行为。其实如果不是卢逡年而是别的什么人,蒋孝书说不定还有心情帮应裕如出主意。然而故事的主角一旦和卢逡年攀上关系,蒋孝书一个局外人都会觉得麻烦到不知道该先从哪根绳子解开。 “那炎炎哥也太可怜了,被瞒的那么彻底,他肯定什么都不知道,说起卢逡年的时候特别幸福满足,而且以我的了解,他也不是能接受爱人在外面厮混的那种人。”应裕如拽着毛毯,愤恨地骂了一句:“靠,他怎么会喜欢卢逡年这种人渣啊?” 就算蒋孝书再怎么喜欢听应裕如说话,也实在不想继续听到“卢逡年”这个三个字从应裕如嘴里蹦出来。两人在娱乐圈混迹多年,捕风捉影有的没的绯闻八卦就算再不想听也多多少少知道些。 卢逡年不仅男女关系混乱,做生意手段也很强硬,该在人面前装孙子的时候位置摆的比谁都低,要装起大爷来人家给他磕头他也绝不退让分毫,人堆里出来的老狐狸精都比不上他一半。之前邀请蒋孝书和某网红合作带货,经纪人替他委婉拒绝,后来又邀请了应裕如,当时正好有档期借机宣传新片也就答应了。 应裕如回想那次合作,化妆时惊讶卢逡年堂堂一个老总连这种无关紧要的直播也要亲自到场,感慨谣言果然不可信,明明就是位青年才俊,敬业的很。结果直播时应裕如看到某个十八线不知名的女网红在摄影棚阴暗处勾着卢逡年脖子接吻,害得他呛水,后半场直播昏昏噩噩,果断把自己刚才的误判从脑海中删除。 当晚看到卢逡年包花的照片上了热搜,还不忘向韩逐冰调侃他腻歪伴侣,装大人样教育韩逐冰别和他学。现在仔细想想他俩的聊天自始自终都没在一个频道,完全是各说各话,还谁都没觉得对方的话有问题。韩逐冰肯定以为自己在说卢逡年送花给他,自己实际上在说卢逡年经常在媒体面前提到的无名“发妻”。 应裕如一直觉得韩逐冰温文尔雅,只是在创作理念上和卢逡年志同道合走到一起,没想到两人竟然是伴侣关系。那束花也不知道是不是送给韩逐冰,万一不是送给韩逐冰的那自己岂不是早早就破坏了两人的感情。 卢逡年一直在媒体面前说自己有创业时就在一起的“发妻”,应裕如这个少根筋的根本没想到说的就是韩逐冰。怎么想他们两个人无论从性格还是喜好也不像是能在一起的人,除了创作理念两人根本没有共同点,况且在他印象里韩逐冰除了退学那次一贯懂事听话,也不像是会搞出同性恋这种离经叛道的人。 卢逡年公司的公关团队比运营团队还专业,24小时全天候待命。他敢和主流娱乐媒体进行钱色交易做事又极为小心隐蔽,是圈内上层不公开的秘密。有人得了便宜愿意罩着他,三流狗仔没有查出卢逡年多年伴侣是谁,想爆出和卢逡年厮混的男男女女也都被公关妥善处理掉。卢逡年对外否认和韩逐冰是同性伴侣关系,又摆出一副多年深情的样子估计也只是为了公司宣传,究竟有没有在说完这些话的深夜安慰韩逐冰就不得而知了。 应裕如想到这排斥到头皮发麻,蒋孝书不愿在背后嚼人口舌,哪怕这个人是卢逡年,思考后决定果断结束这个话题:“如果你真的和韩逐冰关系很好,可以旁敲侧击提醒他去拾日查账,我听到的消息是卢逡年上市用了不正当手段,是真是假很难说,他这个人做危险的事一向小心谨慎。但如果卢逡年真的很在乎韩逐冰肯定会有意回避,不想让他知道,韩逐冰作为即将和他结婚的伴侣提出查账的要求不过分。万一日后事情败露牵扯到韩逐冰,他一无所知被拖下水弄得一身脏也挺无辜的。” 最后连蒋孝书想想都觉得韩逐冰可怜,叹了口气说:“人留不住能留下一笔钱也算是亡羊补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