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人们欢少悲多的命运 也许是冥冥中某个主宰的工具, 这些事我们不得而知; 把祂叫作上帝并不解决问题, 恐惧、疑虑和有头无尾的祈祷, 都是白费气力,徒劳无益。 ? 哪一张弓射出我这支箭? 目标又是哪一座高山之巅?* ? - ? “活下去,狄伦。” ? 母亲紧攥他的手,因为这几日的挟持而蓬头垢面,全不复往日公爵夫人的气度,但那一双眼睛却明亮得惊人,手掌心沁着热汗。 ? “活下去。” ? 暮色中,他们点燃起大火。堆垛成山的木头噼啪作响,掩盖了被绑缚在架子上的女人那可怖的哀嚎。她父母的躯体还在滴血,而她家族的庄园也将被抄家的教廷官员洗劫一空。 ? 她曾经是王后,国王青睐她庄美的面容、衣襟上散逸的熏香;现在她是女囚,是与家族一样气数已尽的一团烂肉。围观者热衷这种戏码,于是便有这样的景象——上一秒赠予孩童糖果的人,下一秒便在为行刑的烈焰欢呼。 ? 教廷护卫队拖着狄伦往前走的时候,喧嚣的人群自动分出长道——他们的盔甲冰冷明亮,长矛闪着锋锐的光,旗杆上的旗帜像十字架一样夺目耀眼,没有人会不畏惧他们。 ? 他就被押在教廷护卫队中间,枷锁压着脊背,显得那样的瘦小。他背着它,只觉得铁锈的链子压迫着脖子,汗流了一身,止不住地喘息。 ? “那是谁?妈妈,他看起来和哥哥一样大。”他看到路边一个女孩含着糖果问。 ? 一张不断开合的嘴唇。 ? “一个异端,一个和王后一样的异端。“她身边的妇人说。 ? 两张不断开合的嘴唇。 ? “烧死!也烧死!”还有一个男孩高举着糖果喊。 ? 三张不断开合的嘴唇。 ? ? ? “一定要活下去。”她吻了他,眼泪滑到他的脸上。“你已经看到你父亲了,他一定能过来接你。” ? ? 行刑架上,女人的哀嚎还在持续,但是逐渐低弱下去。 ? “她真的用巫术害死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 “那孩子和她的弟弟一样年纪,是陛下最心爱的王储。太过狠毒了。” ? “烧死!烧死!”男孩把沾着黏液的糖纸揭下来,含着糖大喊。 ? 他跟不上士兵的催促,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息。 ? 扼住咽喉的镣铐、不断开合的嘴唇、鳄的躯体、鳄的獠牙、鳄的喘息。 ? 那条鳄,那是一条他遇到过的幼鳄。 ? 他不知道它具体的模样,但家人告诉过他,当年的他在溪水边嬉戏,而它咬在他的脚踝上。感谢神明,它隔着衣摆,只咬到浅层的皮肉,而他的脚踝现在也只剩下伤疤的痕迹,但当时如果不是他姐姐内罗利及时发现,他的尸体就要浮在水面上了。 ? 狄伦的衣摆华丽但残破,他的额旁和耳廓沾着血,是站在城墙时留下。在它们喷溅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尝到了一股血锈味,令他落泪、且作呕。 ? ? 女人的身体瘫软在城墙上,猩红的血从她凌乱的发卷里淌出来,滴到城下将军的盾牌上。他悲切地怒吼着,身后的军队像狂涌的潮水。这时候,高大的教廷士兵拖走了狄伦,一个有名的射手就在狄伦原来的射出了那一支箭。 ? ? “公爵夫妇都死了,教廷怎么解决小林恩?” ? 一条鳄。 ? “看这个方向,他们会把他关到修道院去。” ? 两条鳄。 ? “像当初对待查德曼那样?”人群喧嚷地议论。 ? “那可不同。感谢主,查德曼出来了,他可未必。” ? 三条鳄。 ? “真麻烦!”那个男孩大吼,把糖纸扔到狄伦头上。它就粘在了他的头发里,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 ? 成百上千条鳄。 ? ? “要平和,要爱人,要忠贞,要敬畏天神,要相信善,要相信福报。” ? 在静谧的夜灯下,母亲温柔地吟唱着,在记忆里,他只记得这句了。但姐姐趁着母亲闭目祷告的时候慧黠地向他眨眼的画面却深刻得仿佛伸手就能碰触。内罗利总会在母亲祈祷后坐在高背椅上小憩的时间里帮她放好念珠,然后姐弟俩悄声关上门,再和他说:那一圈烛火让母亲就像布道的玛利亚。 ? 他们戚戚笑着,她再陪他走到卧室门口,低头亲了他的脸颊。 ? “晚安。” ? 她的碰触如同行刑台上的大火,那一瞬间化成一头面目狰狞的鳄,过来撕咬他的喉咙。狄伦呼吸一滞,于是一切结束了。 ? - ? “人啊,我爱你们,可你们要警惕啊。” ——伏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