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未曾谋面的兄长

    恰好是郁利加一百岁那一年，天族的会议照常开始。

    这个会议目的在于选出下一代有潜力成为领导者的圣者，便于天族集中资源培养。而他的家族安斯亚却派不出任何能上场与其他家族候选人一较高下的族人。

    但是他的父亲，那位当世仅存的六翼天族看上去并不着急。

    “既然安斯亚家族没有人，不如让郁利加圣子尝试一下可好？不然可要视为放弃了。”主持会议的神殿长老亚特林将目光投向桌边伸着手要父亲抱抱的郁利加，不出意料得到了安斯亚家主依加利斯的否定。

    “我们会有另一位成员代替安斯亚出战，在对决的那一天他会赶回来。”高贵的六翼天族侧身揉了揉郁利加柔软的金色卷发，垂眸把玩闹的小孩抱到了膝上。

    亚特林不敢忤逆同为神殿长老的依加利斯，只是在登记册上注明情况后提醒：“必须是家族的直系血亲哦？”

    “是的，我清楚。”依加利斯目光坚定，依稀能看出一点自豪，“他会是安斯亚家族的直系。”

    会议如期在一月后举行，安斯亚作为上一任的名额获得者，按照惯例可以自由决定对决日期，依加利斯选择在最后一天进行。

    然而直到所有家族都已经角逐出排名时，安斯亚家主口中的那位成员仍未曾露面。

    西下的日光渐渐染上金红色，在神殿广场等待良久的众人终于能够听到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由远及近。

    前来的少年身形纤长优美，金光在背后替他的轮廓描上了一圈金边，他伸手摘下兜帽走到对站台前，右手掌心贴在心脏上向着座位上的诸位天族鞠了一躬，浅金色的长发如水一般从他的肩膀倾斜而下。

    “很抱歉诸位家主，我来迟了。”

    他将那件沾了血的白色斗篷脱下时，露出了里面巡卫队的黑色制服。

    底下有人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开始向周围的知情人打听这位安斯亚族人的来历。

    伊维尔·安斯亚，安斯亚家族长子，今年一百八十九岁。传闻八十年前以极其强大的战斗能力折服神殿巡卫队的首领莉莉安破例允许他以未成年的身份加入巡卫队。

    不出意外他将是下一任的圣者，只是听闻他的身体并不是那么好，时常因虚弱在家休养，加上巡卫队任务繁重，因此露面的机会并不多。除了神殿和族人似乎也极少有人见过这位小天才。

    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伊维尔现在面对的对手。

    德利活动了下筋骨，准备上台前冲着伊维尔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在得到幼年玩伴的回眸注视后兴奋地挥了挥手。

    但是伊维尔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给予更多的回应，这不免让久别重逢而异常兴奋的德利不满。

    碍于族人的注视和父亲的严苛要求，德利压下了自己的情绪调整状态准备迎战。

    这场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仅仅通过学校比赛的少年完全不是经过实战的伊维尔对手。

    德利的羽翼尚未完全展开，伊维尔早已将手中的长剑刺到了他面前。紧接着后面被乱了阵脚的德利完全没有办法招架住伊维尔的进攻，只好胡乱挥舞着长剑格挡，所幸他扎实的基本功让他在伊维尔手下仍不至于溃败而逃。在经过调整状态后德利总算抓住了伊维尔的漏洞——伊维尔短暂的顿了一下。

    就在德利俯冲向伊维尔时，伊维尔不知何时在右手恰好的印诀也终于递了出去。由纯净灵力凝成的锁链先一步捆住了德利背后的羽翼。亚麻卷发的少年瞪着双碧绿的眼睛在锁链下挣扎，却只在一番扑腾后落了两根白羽。

    伊维尔在裁判宣布结果后向德利点了下头，低着头快步离开战斗结界从侍者手中接过斗篷展开翅膀飞离了神殿。

    从他出现到离开，安斯亚家族诡异的没有人和他有过任何一句话的交流。甚至有些距离远的天族连这位安斯亚长子的模样都没见到。

    神殿赶在太阳完全落山前将结果公布，天族在未来一百年将培养集中全力培养的家族分别是安斯亚、卡帕尔和幸。

    依加利斯带着妻儿回家的时候，伊维尔正单膝跪在大厅一侧等待他们。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沾血的制服，洁白的长袍敛去了他身上的锋芒，正如他面无表情的精致脸蛋。

    “欢迎回来，但按照规矩，你还是需要去禁闭塔。在莉莉安没有来信之前你都不用出来了，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侍从就是。”卡安走到伊维尔身边，吩咐的语气似乎眼前这个人与她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主人与家里无足轻重的侍从。

    伊维尔顺从地点点头，离开大厅时鬼使神差看了一眼被抱在父亲怀里的弟弟郁利加。

    天族和魔族的幼子成年皆需要整整二百年，郁利加此时依然是八九岁孩童模样，湛蓝色的眼睛盯着从未谋面的兄长，里面满是好奇。

    他们的对视被依加利斯发现了。

    家主眯了眯眼，伊维尔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了一条跃动着火焰的如儿臂粗细的金色锁链。他不再把目光分给不久前才为家族赢得了首席的长子，低声哄着怀里被吓到的小孩快步离开。

    “安妮，把他带去禁闭塔。”看到这一幕的卡安无奈召来她的贴身侍女，“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让小少爷接近那里去看他。”

    “您不能这样做！”被安息锁困住的少年伸出被火焰灼烧着的手去抓卡安的裙摆“您答应过我的！您和父亲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能为家族争下这一届圣者的名额，这一次便可以不上锁！您不能这样做！”

    卡安眼里露出一丝悔意和怜惜，动作却丝毫没有留余地。

    尖细的鞋跟踩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似是要狠狠撵出一个血洞才罢休，“伊维尔，你不会有机会出来的，我不会允许，依加利斯更加不会允许肮脏的黑色血液沾染安斯亚的土地！你还是安分一点吧，要不然你连跟着巡卫队的机会都将失去！”

    伊维尔沉默着被安妮扯着锁链带走了，再次回到庄园里最高的那一座塔里。

    巡卫队刚结束今年的巡逻，下一次需要他所在队伍出手的任务已然是十年后了，少年天族看着铁栏外缀着星芒的夜幕眼神涣散。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食言了，不是吗？

    离开禁闭塔的契机来源于那个没见几面的弟弟郁利加。

    那一天他被父亲的随侍佟尼拉喊了起来带着来到塔楼下一个空旷明亮的场地，毫无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家主吩咐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少主的老师，负责教授他阵法以及弓术，家主每半月来检查一次功课，你若是没有教好，下场你是知道的。”佟尼拉绷着脸说完命令，继而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他只是怕……”

    伊维尔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感谢管家大人的传话，请代我转告父亲大人，吩咐我已经知道了，请少主从今日傍晚开始到这里见我，伊维尔心里有数，不会辜负父亲大人期望的。”

    少年身姿修长，已经在他们没有注意的角落渐渐有了家主的影子。

    只是年轻时的依加利斯比他更有活力，也更有朝气，哪像眼前少年老成的伊维尔，举止沉稳端庄，语气缓慢低沉。

    初升的太阳垂垂老矣。

    佟尼拉是看着伊维尔从一个带着奶味的小团子慢慢成长起来的。

    小时候的他也曾是受尽了家主宠爱的儿子，直到那一天，检查灵力天赋的第一天，他握着伊维尔的手放上水晶球时一切都变了——璀璨的金色元素里出现了一缕鲜艳得无法忽视的漆黑，尽管与金光格格不入，但依旧在众人惊愕好奇恐惧的眼神中活泼地游动着。

    家主不再把目光放在伊维尔身上，哪怕他的天赋是当今年青一代中首屈一指的，哪怕他的功课从来没有落下，哪怕他遭受着不公平的对待也一直在角落顽强地成长着。

    佟尼拉从西塔回来了，依加利斯听着他的汇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就让郁利加傍晚去找他吧，毕竟我教的学生我自己清楚，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动什么手脚……正好治治郁利加的脾气。”

    郁利加多少还是有些害怕伊维尔。

    那一天对上的德利·卡帕尔在学校里下手有多快力量有多强大他是知道的，甚至在学校里里没少挨过他的揍。但是对上伊维尔不过几个招式来回就已经被自己的兄长从擂台上打了下去，德利·卡帕尔还彬彬有礼道了谢。

    更何况虽然两人是兄弟，却至今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当然也没有见过面。不过郁利加也不甚在意，他现在是安斯亚备受关注的少主，想来这个兄长也不敢对他如何，毕竟他在庄园生活了那么久却从未听见有人提及这个兄长。

    从未。

    他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往塔楼走，尚且幼小的羽翼耷拉在身后显得无精打采。

    在郁利加踏进通往塔楼下那个训练场的走廊时，正好看见伊维尔从塔楼顶端坠下。

    郁利加还不太熟练使用自己的翅膀，扑腾了几下也只是让自己踉跄着跑快了些。

    眼瞧着兄长就要裹挟着黄昏的云雾砸向底下坚硬的花岗岩时，他背后那双巨大有力的翅膀倏地展开，托着伊维尔稳稳地落在了安斯亚面前。

    那双漂亮的浅金眼睛看着他，神似父亲的面容让郁利加有些害怕，尤其是两人都绷着脸一言不发。

    直到郁利加背着手有些躁动不安地踢着地板摩擦出些刺耳的杂音，伊维尔这才伸手指了指天边已经落下的太阳。

    “你来迟了。”

    “而且，很没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