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乡 - 耽美小说 - 容玉在线阅读 - 第三十五章 学堂

第三十五章 学堂

    邱辛显得茫然,喃喃叫:“大少爷、二少爷?”

    灵剑倒是又在他面前散去。

    二郎被哥哥带下山,紧张非常,兼又困又饿,天寒受冻。如今闻到屋子里的肉味儿,先呆呆地咽口水,叫:“有肉!”

    谢辉拖着弟弟进屋子,后面跟着昆吾庄的仆从。

    邱辛咂舌。

    他身在昆吾庄也有几年,自然听说过少庄主和少夫人的事。也约莫知晓,少夫人是不满少庄主浪荡薄幸,这才离去。照这个说法,少夫人看少庄主的其他孩子,总该颇不顺眼。而清少夫人、秋水少夫人也自然知晓这点,不会有意将孩子送来。

    难不成……是两个少爷自己的主意?

    邱辛往下看。

    谢辉听了弟弟的话,笑一下。

    他原先还很自如,但站定之后,反倒显出些扭捏,抬头看容玉和邱辛,眨巴眼睛,问:“神仙哥哥——我爹爹走了,往后才来接我。我前面听人说,你是镇上的先生,那你可以收我这个学生吗?”

    这么一长串话,让一个四岁孩子说出口,有条有理。

    邱辛更是感叹,想到自己家里这个年岁,只知道争糖糕吃的弟弟妹妹,看谢辉的眼神带上一点敬色。

    此前听说家中大少爷聪明机灵,如今看,这何止是机灵啊!

    简直是个小人精嘛。

    容玉心头空空。

    邱辛感叹完了,一样看他。

    这一大两小的视线落在身上,容玉的眉尖一点点拢起。

    他此前不知道谢辉的身份,觉得这孩子可爱非常。但如今,他知道谢辉是阿兄和谢雪明的骨肉。说来,自己能有逃出的四年,便是因为谢辉出生时耗费了阿兄太多心力。

    他看谢辉满怀期待,眼睛亮亮的,脸颊被冻得发红。仿佛要流鼻涕,但这小孩儿年纪这么点儿,就知道好面子,拼命吸着,还要不显露痕迹,颇为辛苦。

    容玉心烦意乱。

    他抬眼,看着送两个孩子身后的仆从,问:“是谁的主意?”

    他并未问得很清楚,但没人不明白容玉的问题。

    ——是谁想到让这两个小孩儿来找自己?

    仆从忐忑,听谢辉插话:“是我呀!我想来找神仙哥哥!”

    容玉自然不信。

    他仍然看着仆从,见仆从不答,便转而问:“你们在庄里是做什么差事的?”

    这回倒是有了答复。

    无非是烧火劈柴,喂马做饭。

    容玉毫无印象。他敷衍地点了下头,只觉得烧肉、过年的心情都淡下不少。

    他说:“少爷是小孩子,你们怎么也跟着胡闹?如今腊月,大郎、二郎还是好生待在庄子里,莫要受了凉。”

    二郎尚且懵懂。听着这话,仍对着煮肉的锅子吸口水,还拉着哥哥的衣袖问:“阿兄,吃肉!”

    饶是谢辉正因容玉的态度颇受打击,也因二郎的话,升起一点好笑。

    但他到底没笑。

    容玉起先只是心烦,但听二郎叫一句“阿兄”,他的心情堪称恶劣。

    谢雪明自己不回来,但还是让他的孩子,毁了自己的新年。

    容玉站起身,面色冷下,说:“我说话那般不顶用?好,你们自便。”

    说着,竟是直接离开这屋子。

    邱辛迟来地“呀”了声,追上前去。

    留着仆从、两个小孩儿在屋子里。

    仆从在昆吾庄的时候,不敢不听大少爷的话。

    如今下来了,一样不敢不听容玉的话。

    认真说来,少庄主放在心尖尖上的少夫人,总比两个庶出的少爷重要。

    仆从对视一眼,往前,不顾二郎的哭叫,把两个孩子拤起来,要再上山。

    抱住二郎的仆从十分辛苦。二郎才多大年岁,平时在家里,虽说秋水不受少庄主眷顾,可总不会饿了冷了孩子。到如今,他爹爹抛下他离开,哥哥说带他出来玩儿,却又在这么难过的时候被赶走。

    二郎尚不知道,自己心头溢满的情绪叫做“委屈”。

    他仅仅是哭,哭得撕心裂肺,兼拳打脚踢。抱着他的仆从苦不堪言,勉强安慰:“二少爷莫要难过了,等回了庄子,我们便烧肉!”

    二郎:“哇——哇——”

    谢辉倒是还算冷静。

    明明要来的是他,听懂了容玉的厌烦和拒绝的也是他。到此刻,小孩儿虽然一样难过,嘴巴瘪起来,眼睛都泪汪汪的,但还是乖乖被抱在怀里,还有工夫劝弟弟:“二郎!啊呀,二郎,你莫哭啦……”

    二郎:“哇——”

    谢辉示意仆从把自己抱得近一点。仆从犹疑地照做,看大少爷伸出手,在二少爷眼前摊开手掌。

    掌心上升起一点莹莹光亮。

    仆从看在眼里,暗暗心惊。

    大少爷才多大啊!

    竟然已经引气入体、开始修炼了吗?

    二郎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一片亮亮的、萤火一样的光。像是一朵花,又像是蝴蝶,从阿兄的掌心里升起来,绕到自己身边。

    二郎呆呆地张大嘴巴,眼泪鼻涕落了一脸,不哭了,只怔怔看着身边的萤火,须臾后,笑了起来。

    这么哭哭笑笑了一阵,经受不住,来了倦意。

    被重新抱上山的路上,二郎睡着了。

    谢辉原先不打算睡。

    仆从抱着他,出了屋子,走进院子。

    谢雪明对容玉是真的上心,容玉要在院子里种梅树,谢雪明又恨又妒,却还是给了他满院子梅香。

    谢辉从仆从肩膀探头,看到了梅林之中的两个影子。邱辛小心翼翼地跟在容玉身后,不敢多言。容玉则立在那里,背对谢辉。

    谢辉眼睛再眨巴一下,长长叹了口气。

    他也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到了昆吾庄。有热菜热饭,还有蔫头蔫脑、依然惦记着爹爹的二郎。

    仆从小心地告诉他,说:“大少爷。少夫人说了,往后,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是好生待在咱们庄子里。”

    说着,还取来许多玩具,都是这个年岁的小孩儿惯爱的。

    拨浪鼓,小老虎。考虑谢辉或许不好这些,庄子里的管事甚至另辟蹊径,给谢辉找来了一把小木剑。据说,是少庄主年幼的时候玩儿过。

    谢辉:“……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容玉。

    容玉原先就心烦,听到背后邱辛的脚步声,更觉烦躁。

    他往前走,怀中浮起灵琴,拨弄一下琴弦。邱辛不是谢雪明,自然被拦在后面。

    容玉原先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

    谢雪明不在,阿兄、小叔……所有人都不在。哪怕这里仍然有些眼熟面孔,但容玉可以安慰自己,自己不过是又寻了一个镇子,教书,生活,和过往几年没什么两样。

    这甚至就是他曾经计划过的、自己会在百年前过上的日子。

    只是有了很多阴差阳错。

    但到如今,谢辉的突然出现,却像是一击重锤,砸在容玉心头,砸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他看着眼前的梅树,听到邱辛停下来的脚步声,心想:我不能留下。

    他还是要走。

    话虽如此,走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离开了昆吾庄那个牢笼,却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邱辛是明面上盯着他的人,被他揪了出来。但邱辛之外,仍然有很多其他人,仍在暗处。

    这让容玉觉得危险,他甚至觉得,如今自己的状况艰难,更胜四年前。

    但是——

    四年前,他能寻到机会,最终逃出。四年之后,一样可以。

    琴声淡了,邱辛又能往前。

    他踟蹰,迈开脚步,见容玉背对自己,抬手,接住一片落下的梅花花瓣。

    邱辛脚步一停,有些不知所措。

    他见容玉在自己面前转头,姿容气度,无一不端丽。眉目若画,问自己:“邱辛,你为谢雪明将我囚于此处,莫不会良心不安吗?”

    邱辛一愣。

    他本能觉得危险,但到此刻,又知道,少夫人是个琴修,哪能真的危险呢?

    邱辛说:“少夫人只是一时生气,总会回心转意。”

    容玉看他,眼皮颤动一下。

    容玉说:“你觉得是我无理取闹吗?”

    邱辛沉默片刻,回答:“少庄主是英雄豪杰,自古美人爱英雄……”

    容玉听到这里,看不出喜怒。

    邱辛又说:“少庄主待少夫人情深义重。”

    容玉说:“所以,你不会不安。”

    邱辛不言。

    容玉微微笑了下,心想:那我也不会觉得愧疚。

    这日的事情,仿佛只是一个插曲。

    邱辛提心吊胆,还和其他师兄弟换了一次班。等到十五之后,所有人都说,少夫人的气头已经过了。大少爷又跑去学堂,少夫人也不曾将人赶走。虽然依旧冷脸相对,可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到这里,邱辛终于觉得,一切安定下来。

    他敢重新去容玉身侧当班。

    容玉察觉邱辛重新过来,面色冷了冷,但也仅此而已。

    邱辛逐渐放心,也看学堂状况。

    他听容玉问:“‘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此句何解?”

    一个清脆稚嫩的嗓音抢着回答:“没有经过雕琢的玉,不会成为精致的器物;没有经过学习的人,不会知晓义礼,成材成器。”

    邱辛有所预感,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谢辉。

    他已经不知如何夸赞大郎聪颖剔透。

    旁人皆与邱辛所想相同,唯有容玉,听到这里,面上神色仍然淡淡。

    容玉看着谢辉,放下手中书卷,又问:“‘求古寻论,散虑逍遥。欣奏累遣,戚谢欢招。’——此句何解?”

    谢辉挺胸抬头,小小的个子,却嗓音洪亮,说:“在古代的书籍、人物事迹之中,找到一些至理名言,就好排解杂念,无忧无虑,逍遥享乐。凑起轻松的事情,丢弃烦累的事情,无尽的烦恼消除掉,余下的就是无尽快活了。”

    其他小孩儿一片惊呼。

    容玉却仍然不夸,再问:“‘天道敏生,人道敏政,地道敏树。’——此句何解?”

    到这里,谢辉终于败下阵来,睁着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去看容玉。

    容玉一顿,意识到自己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