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别再躲着我了，好吗？

    俩人乘坐电梯来到Lobby，此时宴会刚好散场，而大部分工作已经进入尾声，后续清理现场那些的会有专门的团队来负责，不需要他们再盯着了。

    季明礼本想在Dreams随便找个还在营业中的餐厅就近解决，结果总经理却径直来到自己的爱车旁边，显然是想去别的地方。

    大概他早就吃腻了这里的夜宵吧。

    季明礼忽然心生一念。他绕过那辆拉风的跑车，走到自己的重机车旁边，把一顶深蓝色的头盔扔向了贺文彬。

    “总经理，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贺文彬稳稳地接住。他看了一眼他的摩托车，“给你配的车呢？”最近才注意到，除开必要的公务外出场合，季明礼大部分时候都是骑机车来公司的。

    “停别处了。上来吧？”季明礼利落地翻身跨坐上去，他拍了下自己身后那块没多少空余的位置：“总经理，你别怕，我有驾驶证的。”

    “……”

    贺文彬熟练地系上头盔。季明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想到这双手马上会抱在自己的腰上，没有完全散去的热潮顿时又让他心猿意马起来。

    “抱紧了。”

    引擎的轰鸣声顿时响彻了整片停车区域。贺文彬从发动机的声音判断，季明礼这辆重机恐怕比自己那台限量跑车还更值钱。

    而且还是他没见过的陌生型号。

    “车子不错。”他淡淡地点评了一句，抑制住了想要再进一步打听哪里买的冲动。

    季明礼被喜欢的人随便一夸自然心花乱坠。刚想搞个酷炫飘逸耍帅，贺文彬冷不防地从他背后冒出一句：

    “这里有十几个摄像头，限速15km/hr。当然，你无所谓吃罚单的话，可以不用管安全驾驶这种芝麻小事。”

    “……是是是。”

    于是十年飙车党老司机的季总监一路用不超过60km每小时的时速循规蹈矩地“奔驰”在马路上，甚至不敢随意变道。

    季明礼带着贺文彬来到了Dreams五个街区以北的热闹夜市区。这里离海岸非常近，一路上被清爽的海风吹个不停，下腹持续翻涌的热浪也总算是消停了下去。

    “别嫌弃这里简陋，东西都很好吃的。”季明礼走进一家露天的小馆子，“我请你好了，随便吃。”

    有人主动请客那自然要多吃点。

    贺文彬大大方方在小桌前坐了下来，很自然地拿过菜单就开始点菜。

    砂锅全家福小馄饨、手拍黄瓜、蜜渍糖藕、玉米骨头汤、菜肉蒸饺、西芹百合……

    那张略微有些脏兮兮的浅红色纸张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十几种家常菜名，季明礼起初还有些担心他带贺文彬来这种底层人民消费的店吃东西会让他反感，现在看来，完全是他多虑了。

    总经理大概比他还更熟悉这些菜长什么样子。

    “那个，贺总，我们就俩人，吃不完这么多吧。”等服务生记完所有菜名走后，季明礼汗道。

    贺文彬优雅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吃不完可以打包，明天早上还能继续吃。你要是不舍得，就别勉强。”

    “不不不，贺总今天辛苦了，请客是应该的……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早知道还是带你去其他上档次一点的地方请客了。”

    “这个点，附近除了烧烤油炸和汉堡快餐之外还能有什么上档次的餐厅。能有热的东西端到你面前就很不错了。既来之则安之。”

    季明礼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你看不上这些东西。”

    几道凉菜陆续上了。贺文彬也不多话，率先夹了一片糖藕到自己碗里。

    “怎么，这些东西难道不比冷冰冰的三明治好吃？只不过因为被放在朴素一点的盘子里，被没有穿漂亮制服的服务人员端上来，以及这周遭热闹却不够‘上档次’的环境，你就觉得我对这食物压根瞧不上眼。因为我的工作，我的收入，或者是因为我开豪车，我住海景房，我喝一百元一杯的咖啡，你就自然而然地戴上了有色眼镜，觉得我比一般的人更挑剔更讲究，浑身都是有钱人家公子哥的臭毛病。季明礼，你以前就是这么看待我的，不是吗？”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季明礼想解释，“我没有……”

    贺文彬打断了他，“只要你请客的初衷是好的，那么无论是在人均上千的雅座，还是在这样的露天大排档，对我来说都一样。而且，从个人喜好来讲，我更喜欢有汤的食物。跟它卖多少钱一份无关。”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正在用大汤勺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馄饨。

    “总经理，你真的是一个很难得的人。”季明礼看着他，只觉得心跳都加快了，“我以前……对你有些误解，我道歉。狭隘认知和世俗眼光让我有些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是我的错。”

    贺文彬微微点头算是听到了。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几个馄饨，让皮底下的馅料露了出来。

    开吃之后俩人都没再说话。

    季明礼假装认真吃自己碗里的东西，但余光还是忍不住飘到贺文彬那边。他很快发现，总经理戳那些馄饨的皮原来是有目的的，因为他会把里面有虾的馄饨挑出来先吃。

    这是很孩子气的行为，和他正襟危坐的端正姿势形成鲜明的反差萌。

    季明礼忍不住在贺文彬要去夹最后一个鲜虾馄饨的时候筷子抢先伸过去，让他扑了个空。

    “总经理，之前陪你看中医的时候，医生说忌讳海鲜和生冷的……所以，这一个还是留给我吧。”

    贺文彬有些郁闷地盯着他。

    季明礼看他这副表情，心里实在是痒极了，真想对着总经理软软的嘴唇亲上一口，以解相思之苦。

    “别再躲着我了，好吗？本来胃就不好，还不按时吃饭，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住？”季明礼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一个人住了二十几年了。

    贺文彬修养好，吃饭时候不说话，所以只在心里默默反驳。

    又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吃饱了，放下汤勺，用餐巾纸擦拭嘴角。

    季明礼买单后，提着打包盒，俩人一同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胃的毛病多久了？”他问。

    贺文彬脚步一顿，季明礼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直都有，遗传。我母亲是科学研究从业者，和谷董事长是好朋友。她就是胃病旧疾长期得不到根治才过世的，所以……”

    季明礼心中一疼。他看到贺文彬的眼睛在夜色中忽明忽暗，里面酝着从未有过的悲哀。

    “所以才更加不能大意呀！”

    他忙走上前，紧紧握住了对方微凉的手，“坚持喝药，好好调养，三餐按时吃，我会随时督促你的。”

    季明礼的瞳孔亮得像抬手就能够到的星星。他握着贺文彬的掌心温热，坚定又有力。

    “我答应过谷董事长要照顾好总经理，我不能食言。”

    在极近的距离下，贺文彬忽然发现，原来季明礼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非常亮，黑色的眼珠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柔和无害的眼神，里面似乎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温柔而静谧的黑夜里，贺文彬听到季明礼低声说。

    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他一怔，恍然间想起了什么，猛地拽开季明礼的手，然后健步如飞朝前走去。

    “……总经理？”季明礼不明所以地追了上去。

    “送我回去吧。”

    贺文彬的表情有些恍惚，一路上都不再和他讲话了。

    季明礼知道这会儿太晚了，不是谈心的时候，索性也没再多问，把贺文彬送到家门，他说了声晚安，然后看着那扇门在眼前合上。

    他在原地站着，一直看到屋子里亮起灯来才终于不舍地离去。

    贺文彬站在窗户旁，看着季明礼的机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反反复复，不止一次。

    他摇了摇头，想要把那种不合理的联想甩出脑海。

    季明礼不是小礼。

    哪怕名字像，眼睛像，说话像，习惯也像……但他不是他。

    小礼死了。

    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连同那些承诺一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轻易食言的人，他凭什么不能忘记。

    他甚至一点都不难过。

    “……死人根本不配被我记住，我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听到了吗，大骗子？”

    回答他的只有悄无声息的风。

    贺文彬死死地捏着钱夹里的半块硬币，终于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轻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