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维亚

    “自然之声”作为一款单频梦世界，只有玩家在线时存在时间流动，而莫微记得很清楚，他昨天下线时，旁边还有一台旧时代的机器人，缠在蜿蜒的藤蔓间。难道是系统出现了bug？这真的是五年来的第一次了。莫微简短描述了一下自己碰到的问题，给后台发了一封游戏反馈。

    等莫微循着来时的道路重新爬回地面时，他之前生的那堆篝火还在燃烧着，随风飘过来温暖的火星。而在那残破石墙的尽头，此时多了一个修长的背影，身着黑色战斗服，安静伫立着，银色的短发，随夜风微动，在星芒下折射出银白流光。是之前在地底通道的那个机器人。

    虽然知道“自然之声”中不会有任何危险，但在看到这个人影的瞬间，莫微还是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紧张。可能是对方这一身佣兵的装扮，以及他冷调的配色，让人联想到危急与锋利。莫微试着向机器人的方向走了几步，那台机器人没有任何动静，依旧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站姿。

    他总不至于突然给我一枪吧。莫微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那台机器人旁侧。偏转的那一眼，莫微感觉自己好像望进了一整片星空，璀璨星辰都流淌在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之中。莫微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那双眼里沉了多久，当他终于能看到对方冷白的精致面容与部分裸露出来的金属内质时，他意识到这台机器人似乎正在观看星空，尽管他全程纹丝不动，连眼睫都不曾颤抖半分，只有眼眸中流转的光华能隐隐透露出他的目光所在。

    莫微试着与这台机器人说话，但是他毫无反应，即使用指尖触碰他的身体，他也毫无所觉。如果站在他身前挡住他的视线，他就会像是断电一般合上眼皮。莫微便干脆站在他身旁，与他一起看起了星空，站了一会儿，他便觉得有些不知所谓，直接盘腿坐到了地上，仰头观察身旁这台机器人。

    虽然内里是金属，但是摸到的触感还是有一层肉感，看来即使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光看外观也几乎与真人无异。他的双臂自然垂落，手指修长莹润，骨节分明，犹如最完美的艺术品，难以想象这双精巧的手竟是人造之物，恐怕还拥有超乎想象的爆发力。莫微捏住了他的手腕，轻柔地翻看他的衣袖，果然在袖口看到了一串绣字。是一个名字——维亚。

    这是他的名字吗？看装束维亚可能是作战型机器人，他为什么会在地底通道休眠？又为什么会重新启动？他现在是在看星空吗？“自然之声”里会有很多类似的谜团等着玩家去探索和解密，很明显，维亚是一个新的谜题。

    坐在地上，仰望着浩瀚星空，白日里的烦扰似乎也像那遥远的星辰完全远去了，莫微静坐在夜风里，倚着旁侧的维亚似乎将要在梦世界中再度睡去。天地寥阔，俗世烦忧如沧海一粟，而在这份寂寥中，又觉出一份浅浅的安心，是因身旁这静立的身影，在无形中给予了宽慰。即使对方只是无心无情毫无生命的一串数据。

    一直等到群星渐隐，天际泛起了一抹青白，莫微有些迷蒙地看了一眼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就是他下线的时候了。篝火早就熄灭，和晨露一起透着凉意。莫微侧过头，便与维亚的双眼对上了，他不知何时屈膝坐在了地上，与他的肩膀靠在了一起，而自己的脑袋在刚才不自觉的休憩中已经靠上了他的肩头，对方灰色的眼眸里带着剔透的茫然，与他安静对视。

    这是……清醒了？虽然不知道机器人是否能用这个词。莫微沉默良久，最终轻声问道：“维亚？”对方空茫的眼神有了一丝聚焦，明明是一张精致优雅的脸，但或许是因为面上的迷惘而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维亚？”他好像第一次说话般轻声重复了一遍，音色清冽尾音略拖长，带着几分缠绵的腔调，莫微又试着说了几个词，他都一一跟着念了一遍。莫微起身后，他便也跟着莫微站了起来，像一条小尾巴静静缀在莫微身后，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绑定主人的机器人，乖顺好学，之前从背影望见的那些冰冷和锋锐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因为再过半个小时就要下线，莫微便也不打算走远，带着维亚在这遗迹附近走动，观察残缺的风蚀白石，同时尝试与他做一些基础的沟通。维亚有机器人标配的信息处理库，他很快意识到维亚是自己的姓名，并且能够应对简单的日常词汇。

    莫微在现实中不是一个健谈的人，面对虚拟的机器人他感到更加放松自在，即使时常不接话也不会被认为是不礼貌，可以拥有最舒适的社交状态。而且目前维亚的话少得可怜，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用那双灰眼睛静静注视着莫微，眼中是单纯的联结与依赖，就像雏鸟只是本能地跟随着第一眼看到的生命体。

    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莫微回到了那堆篝火旁，靠坐在残壁上离开了“自然之声”。

    今天是周六，莫微早早就坐上了开往市中心的地铁，奔往商务大厦。按照发过来的信息，莫微在一楼办好了临时的身份牌，一路乘电梯到了六十七楼，随着数个步履匆忙的工作党走出电梯，跟着人流走进了需要验证的玻璃门内，行走的过道一侧是一整面的透明玻璃，往下望便能将整个繁华都市尽收眼底。

    莫微根据门牌号来到了那个摄影师的办公室，门没关，办公室里正挤着好些个人，地上散着一堆器材，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忙碌，莫微礼貌性地敲了敲门，其中一个扎着小辫，穿着茶褐色衬衫苹果绿铅笔裤的男人抬起脸，还不等莫微说什么，便急忙喊道：“是新来的助理吗？怎么这个点才来？！”

    不等莫微回答，他已经快速走过来，拉着莫微向电梯走去。“先过去再说，要在8点前赶到会场。”剩余的人一个个拿满了东西，急急忙忙跟在后面。一群人呼啦一气冲进电梯里，莫微被那个男人带着挤在了最角落，眼前全是人和器材。

    几乎是被人潮一路裹挟着出了商务大厦，塞进了一辆面包车，眨眼间已经坐在了车后座上。拎着他过来的那个小辫子男人就坐在他身旁，不知在和谁通话，字字句句都是焦急暴躁，好像随时会跟着逼紧的时间线一起爆炸。前后排的人也都是表情焦躁，在这种时刻，莫微只能将自己的问题先放在一边，静静等待。

    大概讲了有快20分钟的电话，最终以那个小辫子男人一声中气十足的“快到了”做结，他打完电话后，才终于将目光投注在身旁的莫微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他公事公办地说道：“今天任务比较重，没有时间给你做什么职前培训了，等到了会场，你就根据指示行动。”莫微认认真真答应了，他外形看起来就是那种十分认真负责的好学生，小辫子男似乎初印象还算满意。

    车辆停在一栋大楼后方，下车后所有人都拿着一些器械装备在保安的指引下进入电梯，莫微也帮着拿了一些。到了楼层，来来往往都是行走如风的忙碌工作人员，莫微被拉着带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化妆间，有一个衣着新潮，墨蓝卷发的青年正坐在软椅上打游戏，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小个子的圆脸女孩，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神情。“唐老师，这是我们新来的助理。”那个小辫子男将莫微带到那个青年面前，态度恭敬，那青年连头都没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仍在专注游戏。“你今天就跟在唐老师这边给他帮忙。”小辫子男对着莫微丢下一句话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周围的人似乎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那个小个子女孩看到房间里新来了一个人，脸上神情似乎松懈了几分，“你好，是隔壁组新来的助理吗？我叫芙丽娜，是化妆师。”她走近小声说道，“莫微。”莫微冲着芙丽娜点了一下头。芙丽娜是一个有些内向的小姑娘，之前一个人干巴巴站在那个卷发青年旁，多少有点尴尬，现在多了一个气质温和的莫微，她也没有那么局促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看这个女孩有些腼腆的样子，莫微主动提道。“啊，对。”她好像想起来一般，走到了一个化妆台前，“等需要的时候，你偶尔帮忙递些东西给我就好了……”莫微看了看这个台子，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化妆品，他只能勉强认出来有刷子口红和颜色盘，便诚实地表明自己对化妆品并不了解，芙丽娜并没有失望，反而有些开心地向莫微开始介绍起了这些化妆品的种类和用法，先前的那点腼腆已经一扫而空。“其实我也刚来不久，以后多多关照呀。”芙丽娜笑起来带着点少女的甜。

    突然，旁边那个卷发青年很是不耐烦地将游戏机甩在了桌上：“要聊天去外面。”突如其来的响声让莫微和芙丽娜都看了过去，芙丽娜低声道了句歉。那青年看起来至多二十出头，一双桃花眼勾着眼角一颗青色的小痣，墨蓝的短卷发衬着偏白的皮肤，整个人透出一股慵懒惑人的风情。只是行止却傲慢无礼，真是浪费了这万中无一的皮相。莫微看着这张脸，觉得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