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初见江洋

    阿聿·江洋若尔吾，阿聿其实是他家庄园的名字，奥族人都是没有姓氏的。按照北国文字翻译过来，这名字倒应该是「珍宝似的海洋」，但大家也都依着谐音叫他江洋。

    他的车是径直从北方边境线上开回来的，身上的军装也是勉强换上的礼服，作战靴上还有雪化後留下的水渍。可见这阿聿江洋亲王，是很不想来这场配种一样的舞会的。

    “嗬～潘全伯伯，我可真不知道，潘司令府上竟然还有这麽位千金小姐呢～”江洋非但没为自己追尾道歉，倒还对潘家的司机出言调侃，眼神却始终钉在了顾烈唯身上。

    一旁的楚韵儿还以为是在看自己，自然也害羞地低下了头。

    顾烈唯不习惯被人这样直白地上下打量，下意识地躲闪起异族王子那双赤诚的眼睛，像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陷进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里。

    江洋的眼睛很亮很亮，眼底神采也是毅然的淡定，让人想起夏日正午无风的湖面。因为是异族血统，他的眉眼轮廓比北国人深邃许多，鼻梁简直像是画上去的，挺拔而且精致，接近咖啡色的皮肤也深得恰到好处，饱含粗犷的原始野性，也不至於削弱眉眼的惊艳程度。

    “惊天动地的俊朗。”顾烈唯小幅度地深吸了口气，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这样感叹道。

    司机忙不迭地向阿聿亲王道歉，也小心地把楚韵儿介绍给江洋，强调她是已故楚教授的女儿，而潘司令很是欣赏楚教授。

    “噢，这样。”江洋对低头害羞的楚韵儿点点头，“楚教授啊，我知道，那位很优秀的人类学家。”说罢又勾起唇角，假笑得嘲讽，“像他那般关心我等奥族人死活的北国知识精英，倒是不值得如此短命。”

    说罢，江洋的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神色，皱眉松了松领结，顾烈唯也终於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

    顾烈唯觉得自己彷佛听到了耳朵里有飞机起飞的轰鸣……

    奥族人民的话题实在太过敏感，潘司令的司机默然不语，只是低下头去，做出请的姿势，示意这几位是时候进去了。

    江洋看着顾烈唯笑了，嘴唇笑起来的弧度有些歪，露出白得像某种动物骨骼的牙齿：“也罢，也罢，倒真是人生难料，这要是放在以前，谁要是告诉我，这龙城里竟藏着这样绝色的人儿，那我势必是不信的。今日也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虽是异族，从小在北方长大的江洋却是一口纯正的龙城口音，言谈措辞间还带着上个世纪文化人的格调，说明他的家族为了表忠心，让他接受了很系统的北国化教育。贵族身份总是藏在细节里的。

    一直没组织好语言的楚韵儿只当是在说自己，霎那便羞红了脸蛋儿，可完全不知道江洋的眼神一秒也没离开顾烈唯。

    江洋约莫有188，高出了瘦削的顾烈唯一个头，正好挡住了顾烈唯眼前的阳光，把他整个儿装进了自己的阴影里。

    人生在世一辈子，在大海一样广阔的无常中浮浮沉沉，并不会遇见几次如此确定的命中注定，这显然算得上是一次，但顾烈唯还没能意识到。

    “阿聿亲王，咱们进去吧，我想里面一定有许多人在等着见您呢。”虽然喉咙发紧，顾烈唯还是强装镇定地开了口。

    这场舞会自然是繁花似锦的盛事，北国有头有脸的大家小姐都来了。女孩们都不过十七八岁，是娇嫩的蓓蕾成长到刚好要绽放的年纪，脸上都带着和楚韵儿一样的绯红，家族都希望提前锁定她们未来的如意郎君。

    军政二代也来得不少，但其中阿聿家的三兄弟身份最尊贵，除了江洋，还有他的哥哥扎尔和弟弟桑杰，都是单身的适婚青年。他们当然不想这样被迫地确定妻子的人选，但後代主动与北国上层联姻，这已经成了雪国贵族表忠心的必要手段。

    江洋一进门，侍者就上来取走了他的军装外套和佩枪，空气中流动着某种难言的敏感和尴尬。阿聿家的儿子们，再是亲王身份尊贵，也始终是殖民地的异族人，是需要时刻加以防范的对象。

    “那咱们待会见，楚小姐～”江洋走前，转过身来面对着兄妹俩，抬手虚晃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吊儿郎当地敬了个军礼。

    他那双咸水湖一样深蓝的眼睛，还是一直坚定地锁在顾烈唯身上，被顾烈唯视而不见也不在意。

    潘白石安排的人在旁边看着，想来是觉得，介绍楚小姐给江洋的任务已经达成了，松了口气，也不亦步亦趋地跟在兄妹二人後面了。

    “他真的真的好帅啊，对吧哥？”楚韵儿激动地掐住了哥哥的手。

    “嗯，我承认，确实挺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像是被江洋那双眼睛下了蛊，顾烈唯不由自主地竟然讲了实话。

    楚韵儿听到这个更是喜笑颜开，连暗恋她已久的白家少爷来邀请她跳舞，她也一口回绝了。

    “那哥哥你就自己玩会儿，我想去找他！”楚韵儿连手套都摘掉了，还拿过一杯侍者托盘上的气泡酒一饮而尽。

    “……”顾烈唯还来不及出声阻止，楚韵儿就已经跑得一溜烟消失在楼梯口了。

    天边还有半轮落日，红彤彤的，大约再过半个钟头的光景，月亮就会出来了。

    顾烈唯叹了口气，也伸手取了杯红酒，靠着花园回廊的柱子独自小酌起来。

    大家都忙着在里面社交去了，花园里除了他就只有路过的小鸟。

    他的身体还留着上次被程嘉铭虐待的痕迹，站久了就会有些虚脱，想到这里他又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後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原来人都是会借酒消愁愁更愁的。

    “我要结婚了！”这五个字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24小时不间断地在他心上锤，只怕是他的心都跟一面破鼓没什麽两样了。

    他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泪意，於是就要深呼吸，却又出乎意料地嗅到一阵熟悉的甜香。

    偷摸地打扮成司机，陪着程嘉铭去寒山寺烧香那天早上，他也闻到过这股清丽却甜蜜的香气。

    转头一看，後面来的果真是欧阳佩。她倒是没有盛装出席，只穿了件纯白色的晚礼服，脖子里挂着程家老太太的钻石，身旁是个浓妆艳抹却一点不俗气的混血女孩。

    顾烈唯急忙把自己完全隐藏在柱子後面，却没有快步走开。

    “我说过了，我不想到这样的场合上来，不想像表姐一样被人挑挑拣拣！”那混血女孩愤怒地说，同时甩开了欧阳佩的手。

    说到这里顾烈唯想起来了，这女孩是欧阳佩舅舅的女儿白琳凯，确实是混血儿，但家里现在已经破落了，想来也是被迫要来接触联姻对象的。

    欧阳佩被白琳凯那话气得半天没说话，还伸手狠掴了表妹一巴掌。

    “你不愿意，我比你更不愿意！但你以为你我有得选吗？！”欧阳佩越讲越激动，竟然也不在意隔墙可能有耳了，尾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你以为我不知道程嘉铭在外面做过什麽吗？不知道他偷摸地养着个男宠，养了七八年吗？你以为…我不觉得恶心吗？！…”

    “……”顾烈唯又像被雷电击中了，连手中的玻璃酒杯也不小心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谁？！谁在偷听？”正忙着安慰姐姐的白琳凯声音尖利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