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本能
喻辰宿漫无目的地搜寻着。 他不确定雪落秋是否在交火处，但他想，雪落秋从来都是怕疼、惜命的，所以如果不是身处其中，那么雪落秋一定不会往那里凑。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雪落秋身上有定位仪，但是他应该没有晶片，否则他不会在走散后这么久的时间里都没有抵达集合点，不过也有其他可能…… 如果他是不愿意去集合点，故意在工厂中穿梭……他肯定是在找自己。 他也答应过要保护自己。 喻辰宿突然就鼻子发酸。 但他的晶片无法显示确切的编号，而且在这种地形当中，晶片上的信息反而会干扰他。 那么他能有多大的概率，正好遇见雪落秋？ 喻辰宿不知道，也来不及思考，因为他刚转过一只液压罐，就立刻有子弹向他扫射而来。 他迅速后退，躲避到液压罐之后。 对方至少有两人，他听见了不止一个人的呼吸声。 远方传来战斗机坠毁的爆炸声，不远处则响起零星的枪声，似是回应刚刚没有打到他的那几枪。 果然，他们起码是两个人。 C区的交火声在刚刚熄了下来，他从晶片上看到有一支大概三四人的队伍从储存仓出来，向那边出发，应当是还有幸存者。 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借着爆炸和枪声的掩护，向他藏身的液压罐摸来。 喻辰宿背后的液压罐很大，他躲在靠近左侧的位置，但因为有干扰，所以他无法准确判断对方会从哪一侧袭过来。 零星的枪声还在继续，藏在这其中的脚步声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喻辰宿握紧了枪把，屏住了呼吸。 另一头的过道里忽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奔跑声，而原本一直在混淆视听的枪声似是迟疑了一秒，再继续响了两声之后，突然停了下来。 借着枪声干扰的脚步声也没了。 紧接着就响起了扫射的声音，喻辰宿立刻矮下身躲避。 用枪的人明显手法不专业，有一半的子弹都崩到了液压罐上。 原本打算摸近的人迅速逃了，光听那慌乱的脚步声喻辰宿就猜到他可能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回击的枪声也极其的慌张，每一枪都打在了地上。 但喻辰宿仍然没有放松——打在液压罐上的枪声，和刚刚逃走的人的队友偷袭他的那几枪的声音是一样的。 难道是帝国的人在演戏，想要放松他的警惕？ 刚刚那么明显的脚步声，想偷袭他的人怎么可能没听到？……还是说他们也会受到反监测器的影响？ 但如果是他们的人，如此不专业的射击手法，还有刚刚跑过来的暴露的脚步声，多半是其他人员……而且帝国的枪跟联邦的在型号、使用习惯上有很大的差异，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话，很大概率是连膛都上不去的，更别说开枪了。 喻辰宿缓缓拉下了晶片，尽力不发出声音。 还好，晶片上显示的是绿点，是他们的人。 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隐蔽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没想到，刚刚那个傻乎乎地跑过来暴露了自己、对着地板一阵扫射的人，居然是雪落秋。 “秋秋。”喻辰宿难以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连忙走出液压罐，伸手把雪落秋拽了过来。 还敢像个靶子似的站在那，也真是心大…… 雪落秋一听见他的声音，迅速回了头，被他拽到液压罐之后，反而有点摸不清状况了，被他隔着子弹带抱在怀里，有些迟疑地问到：“喻辰宿？” 那些弹夹之类的东西硌得他生疼，但是他却不想让抱着他的人放开。 在敌方的轰炸来临前指挥点就开始准备转移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要转移，结果他们刚从侧面接近工厂，身后就传来了可怕的爆炸声，他回头去看的时候，原先那栋房子已经被夷为平地，只剩满地的废墟。 让人心有余悸。 随后他们在半路遭遇了袭击，他就被冲散了，一直在到处躲避，后来才在地上捡到了一把枪。幸好之前军部给了资料恶补了一下，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打出子弹来。 他一直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就是害怕会撞见敌人，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喻辰宿。 “我快担心死了，我一直在找你。”喻辰宿可能意识到自己硌到他了，立马放开了他，拉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找他有没有受伤。 雪落秋除了脸上脏了一块，头发散了之外，其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喻辰宿看见他能活蹦乱跳，这才安下心来。 但还是忍不住数落他，“之前就叫你不要来掺和你还不信，这地方太危险了，我送你去指挥点。” 雪落秋帮他扶正了歪掉的头盔，轻声回应到：“我没事，我不怕。” 喻辰宿有点生气，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担心。他摘下自己的头盔给雪落秋戴好，还要把战术背心也脱下来给他，却被拦住了。 “他们说这件衣服能吸收两颗手雷的伤害，不用给我。”雪落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紧身衣，按住了小恋人的手。 喻辰宿看见他那件紧身衣就来气，这到底是谁的设计，这种衣服怎么能外穿？？“你的外套呢，怎么不穿？” 雪落秋帮他抹了抹脸上的灰，半垂着的眸子里是喻辰宿看得懂的缱绻和温柔，“转移的时候收起来了，我怕弄坏了……” 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担心一件衣服会被弄坏…… 喻辰宿简直恨得牙痒痒，再次用力抱住了雪落秋，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到：“跟着我，送你去指挥点。你看我回了家不好好收拾你一顿。” 雪落秋被他说的耳根发烫，跟在他身后的时候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 喻辰宿脚步顿了下，握了握他的手，叫他跟紧自己，千万别分心。 雪落秋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那支沉重冰冷的冲锋枪，紧紧跟在小恋人的身后。 有雪落秋跟在身后，喻辰宿忽然就觉得战场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雪落秋虽然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但在他简单将隐藏脚步声的呼吸声的方法教给他后，他很快就驾轻就熟，运用自如了。 可能Alpha生来便有这种本能，只是没人激发，现在他一提点，雪落秋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或许这就是他与顶级Alpha的差距。喻辰宿如是想。 车间内黑得空洞，黑得可怕，没人知道隐藏在无边黑暗当中虎视眈眈的敌人何时会出手，给你猝不及防的一击。 那些庞杂繁复的机器就像是蛰伏着巨大野兽的丛林，它们提供给万物生长的机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踏入此地的陌生人。 喻辰宿带着自己的恋人，屏着呼吸穿行在这静谧的钢铁丛林之中，警惕着周遭的每一丝动静。 有几次他都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但幸运女神非常眷顾他们，那些脚步声要么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要么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转变了方向。 喻辰宿知道，自己有作为军人的使命，他应当冲出去英勇杀敌，但是现在他的背后是雪落秋，他能避免事端就尽量避免，待到他把雪落秋送到安全的地方后，他一定会再次投入这片战场，去完成他的使命的。 想到这里，他捏了捏身后人冰凉的手，给了雪落秋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们右侧不远处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他带着雪落秋藏身在流水线后面，悄悄观察着。 他通过晶片可以看到那里有四个小绿点，其中的三个都在不停地换位置，想必是出来搜寻走散的人员的军人，一直不动的那个可能是受了重伤的人，也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其他人员。 而帝国那边只有一个人，联邦占了人数优势，应当不需要他出手——他之所以如此笃定对方只有一个人，是因为晶片带有热源扫描功能，只要是温度高于室温的东西都会被扫描到，再经过各种系统的判定，将是人体的那一个用红点标出。而他们的人身上都有特殊的信号发射器，所以在晶片上呈现绿色。但在这片工厂里，由于有不止一部反监测器和信号屏蔽器在使用，所以晶片能够显示的数据也有范围的限制。 近处的枪声逐渐停歇了，远处还有零星的战斗声传来，但那些对于喻辰宿来说威胁不大。 他没打算出去跟战友碰个头，因为他发现他们离开时选择的并不是去指挥点的方向，可能他们有什么特殊任务。 他确认了指挥点的位置后，收起了晶片——他刚刚把晶片从头盔上拆下来了——带着雪落秋继续前进。 他和雪落秋的耳麦自始至终没有响起来过。 虽然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的耳麦中电流声不断，说不定是因为在干扰区。 他带着雪落秋越来越靠近储存仓的位置，大概还有两个车间的距离，他就能把雪落秋平安送进严防密守的通道了。 忽然还有点舍不得。 他从雪落秋口中得知，窝藏在这工厂当中的敌人还不少，而且多数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虽然他是蒙着眼进来的，但是他能感受到那些强大的精神力。 但戴芒公主似乎不在这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没有出面。 喻辰宿没问他们谈判的情况，那是军部的机密，他还没有得知的权限，而且雪落秋一旦泄露给他，也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 他现在的任务是把雪落秋安全送达指挥点。 远方传来战机坠毁的爆炸声，而头顶上战机低空飞行的声音也令人心有余悸。 从指挥点被空袭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全面爆发了。 不，应该说从戴芒公主第一次策划出逃起，联邦与帝国表面的和平就被撕裂了。 喻辰宿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车间有一段是露天的，想要穿越过横在车间内的机床不是件容易的事，恰巧这段路暴露在月光之下，只有人半身高的机床又无法提供躲避处，这个厂房的左右两侧又有二层的屋子，如果贸然穿行，极容易被当做靶子打。 喻辰宿藏在液压罐后观察了许久，虽然没有发现异常，且晶片上没有显示有人的存在，但毕竟二层的那两件屋子离得比较远，万一这里是晶片干扰区，而他们恰好运气很差的话……他不敢去想后果。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从这里走，再绕两个车间，虽然远一点，但绝对不会比从这里走更危险了。 他回过身，朝雪落秋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们原路返回上一个分叉口。 其实不用他的手势，他站在那犹豫了那么久，雪落秋只要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 喻辰宿抬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想要告诉他我们会没事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雪落秋点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每一帧都在喻辰宿的眼中定了格。 他带着雪落秋绕过第一个液压罐，雪落秋跟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子，他回身的时候枪口差一点撞在液压罐上。 虽是虚惊一场，但也吓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继续朝前走，虽然之前已经探查过了附近没有人，而且两侧高大的液压罐会把左右两侧二楼的房间的视线挡死，但他的心中依旧腾升起一股浓郁的危机感。 心脏开始狂跳，耳中炸开耳鸣，甚至连视线都模糊了一瞬。 他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去看。 漆黑的夜空中，一颗圆滚滚的、比黑夜更黑的炮弹骤然出现在厂房当中。 它如同先前把居民楼炸毁的那些炮弹一般，凭空出现，极速落下，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他耳边最后出现的声音是他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快跑！！！” 他几乎是本能地拉起雪落秋的胳膊，尽了平生最大的努力，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可是还不够快，还不够快……他感觉自己才跑了没几步，身后就响起了炮弹落地的巨响。 快要将人烤焦的热量朝着他和雪落秋袭来，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去把身边的人抱进怀里。 他答应过的，他要保护雪落秋。 但他最后看见的画面，却是原本与他一同奔跑的雪落秋，在听见那声巨响后，立刻甩开了他的手，紧接着，雪落秋借着他惊恐地回头时半侧过来的身体，双手抓住了他的子弹带，赶在爆炸追上来之前，用尽全力把他朝侧方扔了出去。 喻辰宿没有看到雪落秋的表情，雪落秋的侧脸被飞扬的黑发遮住。 随即，爆炸的火光吞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