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罪上加罪

    司机经由邱焱的嘱咐，全程以极其平稳的速度行驶着，车子几乎称得上是慢悠悠地滑，一路上连个加速也没有——倪楠在后座闭着眼睛，几度昏昏欲睡。

    昨夜又断断续续哭了几次，不久前洗漱时看镜中，眼眶好像有点肿。

    希望哥哥没有发现。

    .

    “倪少爷，我们到了。”司机的声音响起来，倪楠睁开眼睛，往窗外瞟了一眼，是洁白无瑕的装潢，周围布满绿植，像天堂，又像空旷的地狱。

    “嗯，好。”倪楠解开安全带，“到时候我怎么联系你？”

    “我会在这儿等少爷回来，少爷放心去忙吧。”司机恭敬道。

    “行。”倪楠提着邱焱给他做的早餐便当，推开车门，下去，将车门合上，扫了一眼周围的景物，扬了杨嘴角，而后径直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

    “您是RH阴性O型血…”女医生拿着手上的报告单，手指微微颤抖，瞳孔几度放大，抬头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少年，人儿低着头，目光冷静，气息沉默，带着决绝的冰冷。

    女医生好像被这样的气势给吓着了，人推了推眼镜，改口道：“虽然有些特殊，不过既然是第一次，第一胎，情况也是友好的，不必太过担心。”

    人儿沉默地扯了扯嘴角，就着旁边一个凳子坐了下去，倪楠将便当盒环在怀里，尽管这样的动作与他现在的气质十分不符，少年静静地打量医生，道：“我小时候输过血，RH阳性。”

    女医生一瞬间张大了嘴巴，似乎吃惊极了，愣是过了将近一分钟，医生才再次开口道：“那…那我们需要对您的血液进行进一步的分析才行，需要检验您血液中是否产生了D抗体……这一点对胎儿发育也好，对您之后的生命安全来说也好，都非常重要。”

    倪楠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什么时候，现在？”

    “现在。”女医生站起身来，走出问诊桌，快步挨到门口，转身对着倪楠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跟我到化验室来，我亲自给您做。”

    倪楠将便当盒抱得紧了些，抬脚走过去。

    .

    化验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医生添加了倪楠的联系方式，说出结果后会立即通知对方，又给人儿明里暗里地科普了一些关于RH阴性血的知识，总的意思就是要人儿不必太过忧心——

    “而且您要知道，不是所有输了阳性血的阴性血型的人都会在体内产生D抗体，事实上，研究表明有20％到30％的RH阴性血型的人，是对反复输阳性血甚至妊娠不做任何反应的，我们称其为‘无反应者’，您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女医生的一番话下来，少年眸里的光也渐渐清亮了些，人儿轻轻点了点头，慢慢地终于在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那出结果就麻烦您通知我一声。”

    “不麻烦不麻烦，”女医生将一干手册递给倪楠，“这些您拿回去看看，有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打电话问我，发讯息也行，我看见都会回的。”

    名片紧接着递了过来，医生又道：“其他项目的检查结果我看了，都非常好，没有问题，您的身体现在其实很健康，请继续保持良好的作息，另外饮食方面也需要时刻关注，切忌生冷油腻是基本；还有，闲暇时可以看看放松诙谐的节目，少想不开心的事，保持愉快的心情对一个怀孕者来说十分重要。”

    “好，”倪楠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嗯，您慢走。”医生再次说道：“结果出来我通知您。”

    “好。”倪楠缓缓转身，想起什么来，突地回头，对人说了句谢谢。

    .

    与此同时，车库里的男人眼露哀戚，神色空茫至极。

    看着倪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女医生缓缓呼出一口气，神色异样地解开白大褂的扣子，从医生服内侧取下一个小圆纽，朝着正中心使劲一摁。

    下一秒，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铃声响了起来。

    医生颤抖着伸手过去，沉默了两秒，接起：“喂？”

    “是我。”

    “…老板？”医生深呼吸两口气，“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做了…刚才的话，您都听见了？”

    “嗯。”

    女医生双手一齐握住了手机，身子微微颤抖：“那……”

    嘟…嘟。

    电话响起挂断的忙音。

    女医生跌落进椅子里，心脏砰砰砰地飞速跳着——毕竟，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在问诊时完完全全泄露病人的隐私。而这，是明确触犯第六十二条规定的。

    且她这般高学历的人，明显的知法犯法，往后这事若是被搬出来，便是罪上加罪，少不了被人嘲笑辱骂。严重一点，往后这类高薪高环境的地方，恐怕是再不会应聘她了。

    .

    倪楠出诊室后，先去了附近一个自助休息室，接了杯热白开，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将便当放到桌上打了开，而后慢慢地咀嚼吞咽。

    邱焱的手艺自是好的，做的东西又都是他喜欢的，倪楠吃着吃着便不自禁露出笑来。

    是时阳光正巧洒在大理石桌面的一角，反射出金色的柔光，看起来分外暖和。

    .

    倪楠回到邱家别墅群时正赶着午餐出炉，进了正厅，邱焱正端着食物上桌，见着他淡淡笑了笑，林子莘和邱瑜多半是在厨房里忙，倪楠没看见两人的身影。

    邱焱把餐碟摆上去之后便过来拉他的手，倪楠心里有愧，乖乖地跟着人过去——结果没反应过来，邱焱居然把他牵到了走廊外的露天花台处，将他抵上了墙壁。

    “小楠，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男人蹙着眉头，眼里的情绪分明是难过。

    “哥哥…？”倪楠心口砰砰跳着，见人不开心，想伸手过去抚摸人的脸颊。

    然而，倪楠的手腕被人猛地一拽，邱焱逼近了些，深沉的眼眸不放过一丝一毫，死死地盯着他。

    倪楠自然发现男人的不对劲了，少年愣了神，因为即便邱焱发现他有事瞒着他，也不会这般表现，冷着脸不说，就刚才的那一下，几乎称得上是粗鲁。

    而种种迹象，都表明邱焱生气了。

    “我…我说过，不会有事瞒着你。”

    邱焱讽刺地笑了笑，“对啊，你说过你不会瞒我。”

    “哥哥…你……”

    倪楠的话再次被人打断了，邱焱扣住人儿的下巴，眼里闪出悲戚的光亮：“你明知道自己血型特殊，为什么不告诉我？”

    “……”

    倪楠心头一突，深深地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人儿还是不应答，邱焱红了眼眶，呼吸声都加重了些。他气极，心脏疼得几乎就要窒息，却依旧舍不得朝人发泄怒气。

    其实想来这一次也怪他，怪他从前床上总说些话，教人给误会了去。

    但……小楠，小楠这样聪明的人……

    邱焱不敢承认，但一个可怕的猜想却猛然跃在他的脑海之中——也许，倪楠早就料到了这次，他是想怀上他的孩子，然后永远地离开他的。

    任性的小疯子，心狠的小傻子。

    倪楠沉默着抬头望时，邱焱在哭。

    接近一米九的高大男人，紧紧抱着他，将他摁到怀里，无声而悲伤地哭。

    这一下，倪楠觉得自己真是个罪人。

    .

    一下午邱焱都冷冰冰的，尽管对人儿仍旧细心体贴，吃饭时给人儿夹菜舀汤，倒水擦嘴。但邱瑜和林子莘都看出来了，自家儿子心情奇差，只恨不得立马跑器械房练枪去了。

    午餐时便这样了，林子莘问了问，问不出结果。邱焱长大了，早已是独当一面的大男人，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连同情绪也一样。

    那这次是因为什么？

    林子莘美眸一扫，看见人旁边的少年也跟着闷闷不乐，顿时明白了——除了自家儿子打小便喜欢的人，还能因为谁。

    但晚上想将人儿留下来聊会儿天，结果转眼高大的身影就笼罩过来了。自家儿子的脸臭得很，硬是把人儿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抱走了，快步抱上楼梯不说，她在一楼正厅里的沙发上坐着，居然能听见门板关合的声音。

    真暴躁。

    那臭小子和楠楠可是住在三楼。

    .

    “唔…嗯……”

    男人的吻激烈而热情，却也带着浓烈的哀戚，倪楠心里抽疼，伸手环上邱焱的脖颈，摩挲着男人的肌肤，一边企图缓解人不安的情绪，一边任由着男人在他身上摩挲点火。

    邱焱的吻终于还是适可而止了。亲吻停在人儿的锁骨之上，邱焱躬身跪在床上，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倪楠肩窝，大狗一般蹭着。

    倪楠回抱男人，轻轻抚着人的后颈。

    过了会儿，倪楠将灯熄了，两人于是同归于黑暗之中。

    再过了会儿，邱焱抱着人儿躺回床上，将被褥盖上，长臂一伸，愣是将人牢牢实实固定在怀里。

    “结果出来若是有抗体，那……小楠……”邱焱狠下心：“答应哥哥，把孩子流掉，好不好？算哥哥求你……”

    “之后我会去做结扎手术。”邱焱亲吻人儿的发心，声音有些哑，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太令人难过了，男人的呼吸声急促万分，似乎即刻便要情绪决堤，做一次大哭：“我只想要你，小楠…我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

    见人如此，倪楠心口亦是生疼，少年轻轻拍抚着男人的脊背，在人儿颈窝处不断落下温柔的亲吻。

    “对不起，哥哥。”倪楠收了收力，闭上眼睛，轻声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