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风流偏胜枕边看

    皇后娘娘尚能在冷宫苟且度日，她的母家苏氏一族已在秋后正午，迎来了满门抄斩。

    午门地砖上的鲜血洗了一天一夜，也还是退不去渗骨透髓的暗红痕迹。

    狐狸那时正逗弄着巴结她的低位嫔妃，一得知此事，脸色骤变，不管不顾地奔至冷宫，旁人追出来在背后喊着“贵妃娘娘”，也充耳不闻了。

    也不知哪个多嘴多舌的，已经将这惨案告诉了她的皇后娘娘，待她赶到时，敏儿已经脸色惨白地软软躺倒在冷宫寒碜的小床上，像株晶莹剔透又过早衰颓的花。

    “敏儿姐姐——”狐狸看到她这模样，眼睛一湿，哽咽唤道。

    她毫不吝啬地紧紧搂住敏儿，任由对方汲取着她的温度：“别伤着自个身子。”

    皇后娘娘这次倒没拒绝她的接近，素白的小手紧紧攥住狐狸衣袖，眼角一滴滴涌出泪，抽噎道：“我早便知道这个下场了，他们待我并不如何好，我是，我只是为自个儿伤怀。”

    她将小脸埋入那散发着幽幽桃花香的怀抱，一时间哭得放肆。

    她是苏家的女儿，同时也是苏家登上荣耀的石阶，这世上被需要的永远不是苏敏儿，而是苏家的嫡女、大汉的皇后。

    长进她血液中的枷锁此刻被硬生生掰断了，她痛不欲生，从此便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倚仗，可她此后，也再不用为谁而活。

    敏儿抬起头擦擦眼泪，同狐狸说道：“我以后就是敏儿了，希望谁也不要再来烦我。”

    狐狸听了此话，心内一颤，又是轻松又是心酸，伸出细白的手指摘了她一滴泪，细细磨了一下，那珠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又多想了，在心里道，难道是我想来烦你吗？我分明是来照顾你，爱你，也希望你能爱我的。

    狐狸心一横，脱下自己绣着并蒂莲的朱红绣鞋，手指一牵，就钻进了被窝里，她两条雪藕似又白又嫩的臂膀霸道地紧紧搂住敏儿，问道：“敏儿姊姊，难道你觉得我烦了吗？”

    她身子温温热热的，又极软，像一团云朵似的挨在敏儿怀里，敏儿的眼泪早哭尽了，另一种羞热涌上脸颊，连动都不敢动，嗫喏道：“怎么会，冉冉对我那样好…”

    她未说完，狐狸就急迫接道：“是呀，我对姊姊那样好，我可从来没对谁这样好过。”

    她含羞带怯地盯一眼敏儿，又说：“我待姊姊好，不是给了姊姊什么东西，而是时时刻刻想着姊姊。姐姐在我这里可不是其他什么，什么也不能拿来同你比的。”

    “哎，你这，”敏儿手也轻轻搭在她圆润的肩头，“你怎么同我这样好呢？”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就许人家一见钟情、海誓山盟，还不让我喜欢姊姊不成？”

    “只是我们都是女儿家，宫里结成磨镜的宫女们也不过是因为常年接触不到男子，搭个伴罢了。你又是颇得盛宠的…”敏儿脸上露出一丝勉强，她如今是罪臣之女，冉冉又是西宫娘娘，两人如何相配。

    狐狸才见她有些松动，生怕她反悔，嗔道：“男人算什么？就是皇帝，也不过是个色欲熏心的浊物罢了！想我生得这样美，不就是为了同姊姊这样冰清玉洁的女仙子相好么？”

    “你慎言呀。”敏儿急急捂住她的唇，被那柔软细腻的触感惹得心下一跳——这位妹妹真是无一处生得不好，谁都要爱的，自己何德何能得她垂青呢？

    狐狸故意挑逗她，拿小舌舔了舔她手指，趁人松手想退，将人扑了个满怀。

    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幽幽闪着光，她半真半假，慢慢说道：“姐姐，你就有一点不好。”

    待敏儿吃惊地瞪圆一双杏眼，她才续道：“不够善解人意呢…”

    此话看似指责，实为喜爱到骨子里，只听这狐狸说完：“想我喜欢姐姐喜欢到自己千不好万不好，也觉得自己因为这份喜欢，能同姐姐一块。姐姐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从天上短暂地下来，与我厮守一处呢？”

    “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傲慢，”敏儿顿一顿，才鼓起勇气道，“冉冉这样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可不就像最厉害的猎手，什么能逃脱你掌心呢？我倒想主动钻进你的囚笼里，只怕折了你的门面。”

    “不折，不折，”狐狸听她这样答，真是从小到大听到的所有甜言蜜语都不及这么一句，当下心花怒放，唇也凑到她脸边胡乱亲了亲，“哎呀，我绝不辜负姐姐，姐姐也不要辜负我就好了呀。”

    “我现在死了倒无事，但你不一样，我要同你说好，”敏儿推推她，正色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好，当初能当上皇后，都是靠家里，自己也是硬撑出来的门面。实则我没甚么手段，什么都怕的，怕黑怕冷怕寂寞，要是我以后懦弱了，想逃避，你可要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要撇下我就及早撇下，别搭上你自个儿。”

    狐狸听完，竟一时失语，只软绵绵道：　“……姐姐，就不能谁都不撇下吗？你这样说，我好伤心。”

    真是只天真至极的狐狸，她们两个的私情要是叫人发现，怕都要殒命。

    敏儿叹息一声，像是觉得累了，将脑袋依偎在狐狸肩窝，轻轻道：“宫里就是这样，无论在何处，都冷得很。”

    彼时狐狸正将那威仪的帝王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带着将人也看轻了，对此话很不以为然，只觉得凭自己本事，必然能将敏儿护卫周全——她现在是不要听分离的。

    苏府里，那来历神秘的珠宝商又对小姐讲起了故事，说两位姝丽的佳人如何成了一对眷侣。

    狐狸生性狡黠，总爱言语戏弄敏儿。她们二人共卧寝居，狐狸来不及梳理自己散乱于身的一头乌发，就娇娆地卧于敏儿身上，说些私房闺话逗趣。

    她轻轻捻起敏儿的一缕乌发，在指尖缠绕着：“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

    这可是宫中教习着拿来取悦君王的淫词艳曲，敏儿本就因为一通嬉闹，身娇力怯，一听狐狸绵绵柔柔道来，身子更是软上三分。

    “你这贫嘴，”敏儿羞极，拿手轻轻打了她一下，面红耳赤道，“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还故意来戏弄我，说些有的没的。”

    那模样真是娇极了，叫人怜到骨子里。

    小姐听到这里，也是红了一张脸，所思所想同敏儿一般无二——怎么好说这些！

    但她嘴里也没叫停，亦不像生气，轻飘飘斜了一眼珠宝商，心里猜测着她究竟想要些什么，莫不是想以女子之身诱拐了苏大帅的独生女儿？

    这想法太过荒唐，她自己嗤嗤笑了一声，珠宝商还以为她是被故事逗乐了，狐狸眼睛同样带笑，续下了故事：

    狐狸同敏儿取笑道：“我只在姐姐的床上念过，要是喜欢，我就再说些给姐姐听。”

    “不许胡说，我怎么就喜欢。”

    那只坏心眼的狐狸捉住敏儿的素手，伸出香软的小舌缓缓舔舐着手腕内侧那块软肉，一边拿那双上挑的媚眼斜睨着敏儿，问：“这样也不喜欢吗？”

    “…不，不喜欢。”敏儿空闲的手一下盖住她的眼睛，艰涩答道。

    嘴硬身软的小娇娘可真招人稀罕，狐狸对她不是一般的喜欢，已近痴迷的程度，当下像扑兔般将人扑在身下，又是好一番揉搓……

    毕竟是给待字闺中的小姐讲前尘往事，她倒还注意点分寸，没说得太过火。

    苏小姐沉吟一会儿后，就问：“如此便结束了么？她们二人后来如何？”

    “自然是隐居山林，做了一对神仙眷侣，狐狸怕敏儿转世后寻不到她，才挖下眼睛方便再续前缘。”珠宝商答道。

    “那真是段良缘呀。”小姐感慨道，“我还以为有什么道士、天师出场，要将狐狸捉去呢。”

    珠宝商只是微笑，眼睛虚虚的像两盏明灭不定的灯火，漂泊无依——这泱泱圣朝的国运如此好窃，岂不是什么妖怪都行。哪怕她再也不想，也已经一脚踏入混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