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轻敌
提前料到结局的关衡哼笑一声，放下为三爷布菜的筷子，又替他摘下那双同主人一般陷入僵硬的手。 等辛子瑜好容易从久久的沉默中回神，便正对上关衡起身为关山月蒙眼。服务的人端着表情，仿佛手中正做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被服务的乖巧仰面，方便身后人将半透明的黑纱覆在眼上，嘴角犹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自小只同师傅有过长期交集，过于简单的人生经验不足以支撑辛少侠分辨此时的复杂心绪，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只觉得这幅场面格外刺目，说不出是叹惋心疼，是懊恼自责，又或是连主人都觉察不到的嫉妒。 他自诩体贴，一路上活跃气氛，数次逗笑美人，此时却觉得连声亲昵的阿月都无颜喊出。数次欲言又止，万千言语最后只成了神色黯淡的一句话，“抱歉，我居然这么久都不曾注意过。” “快把这幅样子收拾起来，你这又是道的哪门子歉。”随即，一根筷子便敲上了他低下的头，下手不轻，却刚好教辛子瑜从先前魔怔一般的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 “我自幼时便修习有听声辨位的功法，多年下来，生活已如常人，其余感官甚至还要更敏锐些。”关山月轻点眉上半遮半露的小痣，“这黑纱不过是用以遮蔽强光，如非明言，便是相识许久也不定能看出什么，你我不过打了几个照面，又多在夜里相见，一无所觉才是正常，不然岂非是我退步了？” 关山月从不是个喜欢怨天尤人伤春悲秋的性子，在他看来身有残缺是事实，能自理生活也是事实，并没什么好说的，也是真的不怎么在意评价，在他眼中活成什么样子都是他自己的事。 所以一向是照单全收，对好的恶的都能坦然无所谓地面对。他既不会敏感自卑拒绝来自亲朋的好意，也不骄傲自负非向别人证明自己，更不吝于拿自身缺陷调侃，反能从中得到些许乐趣，正如他先前逗弄辛子瑜。 更何况他的成就也早已经远超常人，那些连他这个“废人”都比不过，只会明里暗里嚼舌根的家伙，才是些真正的废物。 “不必过多在意，如往常一般待我便是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日后难免还会有更多的事出乎你的意料。” “嗯，都听阿月的！”辛少侠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露出了甜蜜的微笑，身后仿佛有尾巴在摇，丝毫没反应过来谁才是罪魁祸首，更别提同人计较。 气氛又回归了和谐，深秋的阳光还拘着一丝暖气儿，窗内有美食美酒亲朋相伴，窗外熙熙攘攘，隐约传来叫卖的动静，正是不可辜负的鲜活清晨。 “子瑜学的可是快剑？”关山月笑看着放下心来埋头苦吃的少侠，那副模样叫看的人也跟着胃口大开，“快剑一道，少不了要同人比试，以战磨剑，才能有所进境。” 关衡自然发现三爷目光停留，也抓住时机为他多加了几筷，都被吃了下去，连带对辛子瑜的观感都好了很多。 “唔唔对，师傅也这么说的。”辛子瑜艰难鼓着仓鼠颊囊一样的腮帮，说话却毫不含糊，“但是我刚出门没多久就，就……” “就？”关山月早已从探子那里知道实情，却仍好笑地看着他。 “就被骗光了银子什么都没摸清也不知道该找谁挑战所以出山三个月至今什么都没干……” 辛子瑜闭了闭眼咽下食物，视死如归般一口气都给交代了，半分都不带停顿。再联想到先前骑在马上是怎样吹嘘自己在师门时的厉害，不由趴在了桌上，一张脸在深感丢人的通红和生无可恋的煞白之间来回转换。 他近乎是发出了一声呜咽，仿佛连灵魂都同那口气一起吐了出去，“完了，我的形象全完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之后还有更丢面子的事等着他。 直到他随着回了此地的别院，看着立在他对面，说要试试他水平，为他推荐对手的关山月时，他才从之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顾不得询问对方为何分明腿脚无碍，出入却常靠轮椅，他又很快跌入了另一重恍惚之中。 先开始他还顾及着关山月的身体，打得束手束脚，丝毫看不出快剑的影子。 但很快，这种局面便被打破了，对面的关山月丝毫不顾及，凌厉的掌风中吞吐着深厚的内劲，显然是认了真，将辛子瑜打了个猝不及防。 “不要大意，切忌轻敌。”骨节分明的手掌像白玉雕成的艺术品，点到即止停在了辛子瑜耳畔，削掉了他一缕长发。 那双手看起来仍然脆弱易碎，却再无人能质疑其中蕴藏的力量。 战斗中的关山月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改与人随心调笑时的柔和，行云流水收放自如的动作如同他的掌法一般冷冽霸道，充满了攻击性，将辛子瑜心中固有的印象一重重接连打破。 被逼迫到不断后退战意骤增，辛子瑜终于投入了进来，眼中再看不到外物，只有他手中剑和剑所指向的目标。一把剑舞得快成了残影，织成一张细密的光网，一步步将他被迫失去的地盘夺回。 直到他被夹住剑尖动弹不得，从这前所未有专注于剑的意境中醒来。他想问关山月有没有被伤到，才发现对面之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过脚步。 “不错，你的确很有天赋和悟性，适宜你的挑战名单稍后就会送来。春日之前，我都会住在这里，你需要时可来找我。”关山月的面上重又挂上了笑意，仍像他们初识一般温和，辛子瑜却无法再将他看作无害的美人。 他身上那种自始至终存在的莫名吸引力进一步加强了，随着了解得愈多，他身上的谜团反而愈多，也愈发能激起人探究和剖析的冲动。不过一日，辛子瑜对他的态度，已从最初单纯的钦慕容色，又增添上了慕强争胜和探知好奇的欲望。 自此，关山月的别院里，又多了一位常客。